“這麼晚了,你還要做什麼?”溫琢玉挑眉。
“去喂馬,”柳玉掀起眼皮,“你陪我嗎?”
溫琢玉轉身就走:“早去早回。”
柳玉眯眼:“……出息。”
夜色蒼茫,浮雲滅沒。看不見月亮。溫琢玉換下常服,隻着一身單衣,樸素無華。他沒有睡前燃香的習慣,早在坐下時便将香爐火星掐滅了。整頓儀容,靜候他人。
雙手撐頭,目光下垂。
他不禁心想,這如今發展,究竟該如何避免災禍,延續這平安順遂。
墨承意的出現是個意外,是他從未預料過的事。他初來乍到,改變不了自己命運,便隻能助力柳垂澤,雖是此人之前與自己并無關系,但隻要是能使一人安樂,他也開心。
但是,他從未聽過宋聞美這個名字。
這一切怎會……這般迥異?
不及他再度深思,房門被人緩緩推開,一陣涼風習習而來,吹散本就殘敗的香霧。
溫琢玉驟然回神,側過臉,點頭道:“魏公子,你們來了。”
“是啊。這地方難找,繞了好久才找對路,”魏公子雙手攤開,聳肩歎氣,苦笑不得,“這樣不是柳公子在分叉口等着,我估計又得走錯,真是慚愧。”
原來他并非真去喂馬,而是去接人了。
溫琢玉颔首,道:“辛苦兩位,坐吧。”
“杭州發展不景氣,這幾年來,全仰仗傀州解囊相助。二者來往甚密,是暫且根本分不開的關系,”魏公子飲酒潤喉,道,“隻是你所說涼州右扶風之事,我先前略有所耳聞。驚歎的卻不是他如何斃命,而是涼州怎會仍然存在一事。”
溫琢玉看柳玉給自己倒茶,道:“涼州存在,魏公子瞧上去很是震撼的模樣。不如說說,何出此言?”
“涼州夾在傀、杭兩州之間,早年因為鬧過饑荒而百姓流離失所,四處分逐,大部分都遠離了這片舊土。這一偏向無疑令本就百業蕭條的涼州愈發雪上加霜,”魏公子道,“日積月累,如此反複,涼州早就無人,淪落一片蕭瑟地。寸草不生,人煙稀少,不多時便被各方勢力明争暗搶分了個幹淨,這可不得沒了麼?”
魏公子捏起小瓷杯,目光投入酒中那一汪幻影,道:“但你又說涼州右扶風與前任工部侍郎暗中勾結……這就很怪了。”
話音剛落,溫琢玉完全傻了。思緒空白相當漫長一段時間,半晌,隐約聽見自己顫着聲道:“涼州……本是,不存在的?”
魏公子點頭道:“我沒必要騙你。”
柳玉:“既然涼州本該覆滅,那右扶風又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我才覺得怪異,”魏公子雲淡風輕道,“不怨在下此前不願傾相告知,而是實在不明其理,此事若僅僅隻是你們的一面之詞,卻要在下全盤托出,這檔子吃力不讨好的事,誰還會去做。”
“況且……”
他止住後語。
溫琢玉眸光深斂:“況且什麼?”
“況且那名喚秋顔的女子,舌燦蓮花,機靈得很,她說的其中半真半假,不說妖言惑衆也是詞不達意。你難不成就沒發現,她從未提及自己的同夥嗎?”魏公子笑意盈盈,撐起下巴,“柳大人可問過她的,你見得她回答過嗎?全都避而不談,有意無意扯開話題,這明擺着心裡有鬼。”
溫琢玉啞口無言。
這,他的确沒有注意到。
“垂澤一向心思缜密,這些細緻入微的錯漏向來能被他揪住尾巴。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現,”語速奇快講完,溫琢玉深深沉思,豁然貫通,卻是渾身皆蹿起涼意,隻敢用氣音呢喃,“這是……又開始了嗎?”
微露潤盞,星羅棋布。戰場上從不缺的就是烈酒,夜深露重,每一位漢子都一定要灌一壺烈到肺腑裡的馬上行。他們聚衆烤火攀談,不再喝酒吃肉。之前是因為要養回血氣,現如今已無大礙,隻能見好就收。
篝火烈焰直達蒼穹,驅散微薄惡寒,隻剩下暖意盎然。
看着衆位将士烤火談笑,柳垂澤展開手中卷軸,借着火光浏覽起來。
觀看中途,偷偷伸來一隻手,越過他肩頭圈起圖畫一點,柔聲道:“這裡是襲風寨。”
“靠山臨水,地形詭谲陡峭,常年隐沒雲霧之中,是個好地方。”柳垂澤念道,“不過山峰之間僅有鐵索互通,出行不便,武力不高深者别無他法,隻能爬山。”
墨允恩傾身,薄唇蹭過他的耳廓,道:“隻怕爬到一半兒就先累死了。”
“知道得還挺多,”柳垂澤稍側過頭,看着他,彎眼笑了,“昭軍此次進攻不專破邊境,而是改了策略。這般斷崖峭壁的地勢,你可有把握?”
墨允恩覆住他的手背,輕松地道:“愛卿可别小看朕。”
“臣小看了嗎?”柳垂澤淡笑。
“會小心的。”墨允恩正經幾分,鄭重其事,像是允下一個承諾般,“為了防止他們先行占據優勢,明日我們就啟程。留下一半兵馬駐留此地,剩餘的,随你我一齊登上襲風寨。”
“足智多謀?”
柳垂澤似笑非笑問了句。
墨允恩果然被誇得得意忘形:“哎呀其實也沒有……”
“襲風寨常年閉塞,不對外人開放,”柳垂澤正了正态度,道,“如此擅闖,恐怕會惹人不快,不見得好吧?”
墨允恩倒是看得開。貼得更近,鬓邊輕蹭他的唇邊,讨巧似的:“我會辦妥的。”
柳垂澤讓他蹭,覺得癢,稍微避開些,故作溫怒:“再蹭我生氣了。”
墨允恩不上當:“你舍得嗎?”
随即不顧勸阻,又狠.狠.蹭了好幾下。他便宜占得盡興了,換來柳垂澤一句狀似威脅實則無奈的話語:“你就不能沉穩點。”
“我不,”他耍無賴,“你沉穩就好了,我就要幼稚。”
柳垂澤搖了搖頭。
又思索片刻,道:“昭軍近日,似乎都沒有動靜。”
“是啊,”墨允恩捏了捏他的臉頰,不待他反應,迅速閃至一邊,掀袍在巨石坐下,道,“我與曹衡公論大半天,連前線探子都一無所獲,還真拿不準他們意思,現在也是很被動了。”
柳垂澤睨他一眼:“都被動。”
墨允恩烤着手:“這才是最難的局面。所言敵不動我不動,倘若對方始終都沒有動作,那便隻是彼此僵着。看似有利,實則隻是消耗戰術,打得是持久心理戰。比得,是誰更有耐心與定力罷了。”
“當下最重要的,便是布好這盤棋,”琉璃色的眸裡火星躍然,他說,“白子黑子争鋒對決,馳騁鬥台,輸赢與否,也要看誰更有實力。”
柳垂澤望向他。
随即輕聲感歎:“果然是不同的。”
墨允恩斂了嚴色,歪頭道:“嗯?你說什麼?”
“我說你長得真俊,”柳垂澤學他的樣,也歪了歪頭,“不可以嗎?”
難言二者輪回事。
像墨允恩如今這樣。
黑袍揚空,膚白嗔血,一槍殺盡亡命徒,徒有書香鎮本色。也真是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