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王雙手捧住牧荊的臉,額頭抵着牧荊的額,手指頭摩娑着她的側臉,既壓迫又格外溫柔的舉動,猶如同時被冰與火熬着,令牧荊不禁打顫。
幸好他很快便垂下長睫,牧荊這才能避免與他視線接觸。
戟王滾燙的手指頭來到牧荊的頸項上,輕聲道:"劉貴妃不在,所以你刻意支開我為你安排的侍衛,又故意在諸位娘娘面前頂撞皇後,講幾句劉貴妃的好話,以此引出劉貴妃,得以在小宴後與她碰面,是嗎?"
聽此,牧荊的心跳快速顫動,問:"是誰去殿下面前嚼舌根?"
戟王:"沒人嚼舌根。"
牧荊:"那殿下為何這麼忖度?"
戟王:"很簡單,鎮海宮侍衛回報你拒絕他們跟着你,溫貴妃告訴我你在小宴上說的話,禦花園的宮人看見你與劉貴妃兩人親密的樣子。"
牧荊啞然無言。
也就是說,憑着三組人馬,三道各自獨立的消息,戟王精準拼湊出牧荊的意圖。
不愧是日月堂堂主,經久的曆練下,戟王已練出一雙火眼金睛,不必勞師動衆,不必嚴刑拷打,便得以窺出真相。
準确到令人無法呼吸。
戟王有力的手指便按在她的頸上。
牧荊想著,隻要他一動念,他要她性命不過是在一瞬間罷了。
難怪他眸色如此痛苦。
精明如戟王,也是該懷疑了。
一如往常,牧荊拼命想着将不利于她的事況圓過去。
可她想不出來了,因為這次她沒有撒謊。既沒有撒謊,何來圓謊?
她為何要害怕?她為何要閃躲?
她從頭至尾沒有傷害過戟王,縱然頂着師曉元的名出現在他眼前,她對他的心卻實實在在是真情實意。真情實意難道還能分上下尊卑嗎?
在情意上面,她從未騙過他。
她遠遠比他知道的,還深深戀慕着他。
她早已為他舍棄過性命,她有幾次機會能就此告别,讓他一輩子都不知道王妃究竟是誰,讓他痛苦不已,可她到底于心不忍,回到他身邊。
兩人相處至今,隻怕早已沒了身分上的隔閡,她相信戟王早亦從雲端走了下來,不以皇子的身份為傲,而與泥中的她緊緊糾纏在一起。
她就是想探查一些事罷了。
身而為人,總有活得不明不白的地方,她怎麼就不能自由在在地做些事,讓自己活明白一些?
她到底哪裡做錯了?
戟王拉起她的一隻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而後有些痛苦地道:"這裡,這裡是我的命門,我已經把我的命門說給你聽了。"
牧荊怔忪住。
命門?什麼命門?牧荊沒有反應過來。
戟王看她不名所以,便扯開胸襟,露出自己光潔的胸膛。
牧荊不禁往下看了一眼,一個猙獰的傷疤怵然紮在肌裡之間。
牧荊恍然大悟,原來,他說的是他心口上的那個舊傷。
彼時戟王提起時,牧荊隻當做是閑聊,心裡為他疼惜,卻也沒太過在意。
畢竟走江湖的,誰身上沒幾個傷口。
然而她已經逐漸恢複目力,現下看清傷口的樣貌,方才意會過來。疤痕确實不大,是以她目盲時以手碰觸不覺有多麼嚴重。
現在她看清楚了,除了圓币狀的疤痕,周圍平坦摸不出來的青紫傷痂遍布左半邊的胸膛,觸目驚心。
那是心脈嚴重受損的迹象。
難怪戟王要說,于此處再重傷一次,他便活不成。
所以,他剛才的意思是,他把能拿下他性命的手段告訴她了,隻要她想,她便能輕而易舉地殺了他。
他如她一般,也把命交到了對方手裡。
可是,這一切,究竟與命門有什麼關系,她不過是想查一些事,她從沒想過要他的命,至于嗎?
戟王啞然:"你是我的妻子,我信你重你,是以将能拿下我性命的秘密告訴你,世上唯有你能讓我放心吐露秘密,可你卻連心裡想些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
牧荊盯着他的傷疤,強忍着不去看他破碎的眸子。
戟王又繼續:"你将侍衛支開,可有想過自己會不會遭到暗害?你在皇後娘娘面前稱贊她的宿敵,可有想過皇後會記恨?你與劉貴妃單獨叙話,可否害怕她是否會謀害你?"
牧荊身子微微發顫。
不錯,這就是個殺機處處的皇宮,沒有誰與誰是清清白白無怨無仇的,站錯邊,挺錯人,甚至不過是看不順眼罷了,便能取走她的性命。
可平心而論,牧荊從未想過要害誰。她到底為何要愧疚,為何要害怕他發現真相?
他不也沒對她說實話?
戟王擡起她的下巴,很輕很輕地開口:"我說過,一切有我,你有什麼擔憂的,都告訴我,你為何就是不能相信我?"
牧荊雙目氤氲,蒙上一層霧水,别過頭去避開他逼問的視線。
在這麼一瞬間,她真的很想很想吐露一切,告訴他她不是師曉元,告訴他她是星宿堂暗諜,她打從入宮便是抱着目的接近他。
說出這一切,她便再也不用被一把鋒利的刀刃抵着,心驚膽跳地過日子。
可她真的能吐實嗎?
不能。
牧荊下意識地逃開,可身體被他緊緊箍着,他灼熱的氣息裹襲着她,處處都是他,她躲不開逃不了。
戟王見牧荊緊抿着嘴唇,眸珠中有水氣,到底心軟了下來,不再逼迫她。
可說法還是得有的,否則這便是一粒參于眼中的沙子。
戟王:"我自孟紹背叛我後,于人心一事上已然看開,對人不輕易信任,但我也清楚,若事事抱着懷疑的态度,于我也沒好處,我已經試着放下戒心,去信賴我身邊的人。"
"母妃懷上我時,曾夢見我手持憾天戟,戰勝兇猛的神獸,我生來便是性情酷烈血性之人,戟這個封号實至名歸,縱然長大之後經曆種種,磨去些許棱角,可我仍然是個剛硬固執的人,我不否認。"
戟王放下她的手,在她頭頂上印下一吻,而後道:"你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來找我,我要一個合理的說法,别想着唬弄我。"
語畢,便抛下牧荊離開。
牧荊像個木頭人一樣,動也不能動。
看着他蕭索孤寂的背影,眼中的淚水刮着臉龐流下來,心裡有一小塊也麻木了。
沒辦法思考,隻能在心裡瘋狂喊着,那後日呢?後日說好的燈舟過夜,還去嗎?
他還願意與她相伴一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