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羅高舉右手作刃,對向自己胸膛。
在他蓄力準備劈下的一刻,他與‘屍體’同時有了變化。
空殼蘇洛挺身,電光火石間向他刺出右手,目标也是他的心口。
然而這場偷襲失敗了。
蘇羅藏于身後的左手一握,正好扼住‘蘇洛’的手腕。
“好久不見啊,親愛的系統7号。”
在他這枚幽魂眼裡,偷襲他的蘇洛也非真實肉||體,而是一道混雜的灰質剪影。
人之影,影之人,兩者共同落入生死縫隙,厮殺一觸即發。
稍作更正,是蘇羅單方面的厮殺。
他拗斷虛影右手如同掰開菜葉,那影子無血無肉,傷處的斷面立馬散出灰色顆粒。
沒料到攻擊竟有效,灰影頓時呆住,給了他控制對方左臂欺身而上的機會。
“為什麼你們要應該自豪?”
蘇羅咧着嘴,殘虐神色與獅鹫對峙時如出一轍。
“因為你們會成為我的腳下塵土而名垂千古,感謝我吧,這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機會……”
“……治療進度完成百分之百,已完全愈合脫離生命危險,請确認對象是否需要移出艙室。”
現實裡,治療儀器發出提示,獅鹫長舒一口氣。
保住人質就是持有談判籌碼,安心的他分别踢了倆幫手一腳。
“給我看牢他,手腳綁起來,捆牢點。”
兩名部下喘着氣,連忙騰開位置翻找鐐铐。
中途一人不小心碰開氣窗,駕駛室的聲音頓時飄了進來。
嗯嗯啊啊引人遐想的呻|吟,清晰到仿佛是現場模拟。
獅鹫眼皮一跳,猛踢隔闆。
“帕格你這蠢貨淫|腦袋,開車看什麼片子,給我認真聽廣播消息!”
司機帕格不怕叱責,調小音量谄媚道。
“别生氣嘛,二當家,我确認過了,他們還沒發布追緝指令。估計都沒發現這小子被我們綁了。”
帕格說着切換音頻,調到斯卡蒂的第一頻道也是北軍的官方電台。
除了播報天氣和音樂,每當本地發生戰事或有緊急指令都通過第一頻道傳到百姓家裡。
當下,廣播正放着舒緩的鋼琴曲。
“您看,我就說吧。”
“别大意了,那個蘇霆狡猾得很。指不定和上次一樣是佯攻。”
提起前次敗績,獅鹫恨得牙癢癢。
“别氣嘛二當家,這回您英明神武抓了人家親弟,就算他們不願交易,也能挫一挫他們的銳氣。”帕格剔着牙縫道,“堂堂邊境大将軍竟然連自己的弟弟都保護不了,任他受人淩辱示衆,凄慘視頻滿天飛。”
“噢?我什麼時候說要給那小少爺拍視頻放出去了?”獅鹫明知故問地笑。
“這光榮任務,當然就交給我啦!”
帕格眼冒精光,他操作拉杆減速,以免在雪山上轉彎打滑。
“怎麼說也是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小omega,還是沒轉化過的,稍微捏一捏都能留印子,我的小寶貝們終于能派上用場了……”
帕格說得眉飛色舞,獅鹫默默在後傾聽。
他對帕格的奇怪癖好有所了解,也能想象到那些事後錄影傳遍全區,乃至全國上下後蘇家的反應。
那一定相當精彩。
正沉浸于複仇幻想,獅鹫忽然後頸發涼,縮了縮肩。
視線一偏,他瞥見金屬闆上的影子。
他認出自己的頭型,辨出倒影裡他僵掉的臉。
以及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對他微笑的蘇家小少爺。
他從頭到腳一瞬凍結。
人類的微笑一向是友好的體現,可這張青澀臉龐上的笑隻有一種狂氣。
這是在後腦被人摁住,鼻梁撞上擋闆前獅鹫的最後想法。
“對了,二當家你知道嗎,你們剛綁人前我瞧了一眼,嗬!我發現這小少爺不僅體型是最佳的,長得也是我愛的那挂。”
喋喋不休的帕格忽然收聲,狐疑豎起耳朵。
後面怎麼安靜了?
帕格又調小音量,回頭隻見氣窗緊閉,看着是鎖了。
“二當家?喂喂喂,有人在嗎?你們别不等我就開始啊!”
後方始終沉寂,帕格心裡一急,連忙停車跳下駕駛座。
“二當家!你可千萬别又打死他,贖金我們還沒——”
繞到後方的男人臉色驟變。
後置廂門敞開着,恰好露出一隻無力的手。
手臂卡住門,縫隙寬度剛好能讓他能看清裡面情形。
兩名同伴撲倒在地,生死不明,他們的随身武器以恐怖的角度彎折,靜靜插在他們腦袋邊上。
還有一人跪在金屬隔闆前,身體軟綿綿地彎折。
若在清醒時保持這種折疊姿态,正常人早大呼小叫了。
“二當家?”
通過身形輪廓認出人,帕格驚懼不已。
他不敢說獅鹫有以一當百的威猛,但對付一個手不能提的小少爺綽綽有餘。
難道是蘇霆帶兵追過來了?
帕格腦子轉得飛快,當機立斷合上車廂門,腳下抹油跑回駕駛位。
他鎖住全車進出口,提升三倍速前進。
即使壞結果在心裡打鼓,他仍不斷調整着電台,試圖找到哪怕一點能推翻自己的證據。
跳過天氣預報,切掉美食節目,他多次繞回聯區新聞聯播,最後調到本地主電台。
“……那麼,親愛的聽衆們,歡迎來到最後的點歌環節,今天的第一首歌是由匿名觀衆S先生點播的《蠢貨們,打什麼劫,找個班上吧》,他祝福語是:地獄也不收蠢貨閑人。”
帕格不禁咋舌。
無論是這歌名還是點播人的奇葩發言,都像現在的局勢一樣匪夷所思。
窗外風景如流星向後疾馳,他強忍不安咒罵一聲。
“啧,都是什麼狗屁玩意兒!”
“怎麼了,這個見面禮作為狗屁玩意的你不滿意嗎?”
陌生聲音來自上方,腔調輕快,措辭譏諷。
帕格心髒仿佛一停,靈魂出竅了幾秒。
擡頭這一簡單尋常的動作,忽然變得無比艱難。
他終歸是緩緩向上看去。
如毒蜘蛛撐在天花闆的青年,他面色慘白,衣襟染血,活像恐怖故事裡的幽靈,在最意想不到的節點出現。
音樂聲起,疾馳的雪行車忽然一歪,失控地軋出道道印痕。
它留下的車轍亂而猙獰,片刻後又朝固定方向延伸,像極了一個人的垂死掙紮。
一曲終了車終于刹住,女播音員也接話道。
“好的,感謝大家收聽《蠢貨們,打什麼劫,找個班上吧》,真是一首有趣的歌啊,極具後現代風格。接下來還是由S先生續播的《害群之馬》。”
廣播傳出男吟唱,重複的低音呼聲喚醒鼓點,它們一起由慢及快,由弱增強。
“争風吃醋的情人們把我輪番挽留,母親給的手|槍能随時結果對手……”
當迷人的煙嗓女聲續上鼓點,雪行車猛然啟動調頭,讓車胎發出刺耳尖叫。
作為新手司機,駕駛座上蘇羅胸有成竹,第一次操作就能麻利地開大音量調出地圖。
歌曲還在繼續。
“我用烈酒混合砂礫鋪路,不幸倒下我也自甘其苦。”
“我生來放肆作亂,從不低頭讨巧……”
斯卡蒂山脈有兩座高度相當的主峰,它們遙遙相對,各自坐鎮兩側,山路蜿蜒崎岖,呈現在多維地圖上就是蛇的形狀。
東邊山腳正是北邊防線,軍隊圍着高峰也圍着生活艱苦的百姓。
而蘇家的陣營就設立于此,目前的第一統帥是蘇洛名義上的大哥蘇霆。
軍營蘇洛隻去過一次,十幾年間見蘇霆的次數寥寥無幾。
按系統7給的信息,蘇霆得知弟弟被擄并展開救援已是兩天後。
那時的蘇洛受盡折磨,更因錯過最佳治療期導緻下身癱瘓。
當然,現在蘇洛的肉|體情況也不樂觀。
他的緻命傷及時愈合,可内部的神經血管等微小構造卻不穩固,随時可能崩裂。
那獅鹫搶救他時又給他注射了一種植物毒素,若不及時清除就會損毀脊髓神經。
蘇羅揉着麻木的肩頸,在儀器上輸入位點。
他要這副重傷的容器在未來發揮最大機能,隻有一處滿足治療條件。
“目的地已确定,預計抵達時間一小時二十五分,現在時間為下午三點零七分。”
“不用那麼久,我的話十分鐘就夠了。”
他低笑着反駁智能助手,啟用了連帕格都不敢嘗試的極限模式。
提速瞬間,重達五噸的裝載車猶如卸下所有桎梏,它抛棄了冗雜零件,置安危于不顧,像頭瘋獸漂移而去。
它沒有駕駛在山路上,而是在無人問津的山林凍土上滑行,奏出一陣陣巨響轟鳴。
車廂内,激昂的歌聲也徹底占領空間。
“每個人都在随波而行,我卻說不。每個人都在順從世俗,我不在乎。”
“是的,我就是那害群之馬。”
“是的,我就是那猖狂惡徒……”
到底什麼人才會在大衆情感電台點這種歌?
北區軍營,一号訓練場的休息室,一群休息中的新兵安靜圍坐。
他們表情各異,沉默着直至狂野旋律終止。
“前首死亡金屬,後面又是嘻哈搖滾,感覺這點播人像個黃毛小孩啊,滿腦子的我能征服世界。”
有人笑着打破寂靜,引來幾聲附和。
“年輕嘛,都是這樣無法無天的。”
“我十三四歲的時候比這更誇張,竟然覺得自己能打赢蘇元帥。”
“那你真的是癡人說夢,蘇元帥沒進行藍月重構前就是最強的了,當時的基礎腕力少說兩百公斤吧,上次我親眼看他擡起戰車一角,那可是有一噸重啊……”
他們聊得正歡,奇怪的震動和警笛聲突然掐斷讨論。
“有入侵者?”
“不,好像是外牆被毀了,警報聲不一樣的。”
“仔細聽啊,明明是第三種警鈴。”
驚疑聲四起,所有士兵一湧而出沖向基地正門。
隻見基地外牆破了一個大洞,猶如被巨獸咬下一口,散落滿地殘塊。
‘巨獸’即那輛灰色雪行車也不樂觀,它半邊陷入第二護牆,車身散發滾滾濃煙,遍布彈孔和挫痕。
想來是在沖破營地防線時被圍攻了。
防禦組早已整裝待發,層層圍住不明車輛。
襲擊發生于三點三十七分,兩分鐘後元帥蘇霆趕到現場。
“元帥,我們試圖溝通過,裡面一直沒回應。根據探測确定沒有爆|炸性|武|器,能查到五個生命體,但看情況是大部分都失去了意識。”值崗的中士跟在一旁彙報。
蘇霆人如其名,容顔俊朗肅正,行步無聲卻如雷霆神子威懾四周。
他先瞥一眼變形的雪行車,接着觀察數秒掃描儀的畫面。
“這四個已失去行動能力,全身體溫較低,導緻受傷部位很明顯。”他一一指出位置,指尖點在最後的駕駛座。
那是車中唯一清醒的人,好整以暇地翹着二郎腿。
貌似還在剔手指甲?
見過各種風浪,對付過無數亡命徒和複仇者,蘇霆不得不承認此等怪事他也是頭一次見。
于是他稍作調整,站到陣隊最前。
“這裡是北區管轄軍第一片區,我是蘇霆,你們現在已在我軍全面管控下,請配合卸掉所有武器和金屬器具,舉雙手面朝我們下車。”
蘇霆按流程勸降,一個人影突然間彈飛出來,落地後咕噜噜滾動。
若不是他擡手制止,對方差點被士兵們打成篩子。
衆人定睛一看,頓時咋舌。
地上的男人全身赤|裸滿臉鮮血,手腳還被褲子綁着,屬實凄慘。
變故令全員緊繃,蘇霆微微放低重心,做好正面迎戰的準備。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又發生了。
第二人接着慢悠悠走出車門,配合地高舉雙手。
那張臉和聲音叫蘇霆難以置信。
“蘇霆,我的好長兄啊,在這裡碰見你真是奇遇。”
蘇羅彎起嘴角,盡量表現得禮貌。
如他計算的一樣,他全程飙車又冒着槍火撞進營地,他的體力跟車都剛好到極限。
他晃了晃身單膝跪地,支撐着到蘇霆趕來。
“失血過多,三根肋骨骨折,被注射神經毒素,右腳踝外側韌帶損傷,右手拇指指骨錯位。要想我賠修補費,勞煩先救你的便宜弟弟一命吧,兄長。”
一口氣報完傷勢,蘇羅不等對方反應就拽過人的衣領。
因為出乎意料也沒設防,蘇霆蹲下時被這麼一拉,險些撞到青年腦門。
這份力道,很不尋常。
雖然對方有意壓制也因虛弱而體力減半,其中的蠻勁實在超乎想象。
蘇霆迅速回神,心下一凜。
這個人在對他笑着。
像頭摩拳擦掌的兇獸對他笑着。
他不經常,或該說基本不管這個差他十二歲的弟弟,但據他家中的心腹反饋,蘇洛絕不是能做出這種行為的人。
仿佛被那意味深長的笑燙了一下,蘇霆少有地愣住。
因為暈倒在他懷裡之前,青年壓低聲線,用隻有他們能聽見的音量輕語。
“治療我之前先驗一下我的血吧,蘇霆元帥。作為交換,今後我會贈予你超過你那貧瘠大腦所能想象到的至高回禮。”
“未來的你會對我感恩戴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