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在震耳欲聾的巨響中粉碎。
地闆崩裂了,隔牆粉碎了,上層驟然出現的破洞猶如被更巨型的野獸一口咬下,壯觀得無與倫比。
空間内沙塵亂舞,一個人形從天而降,似枚導彈踹飛巴斯特。
前下還被巴斯特提着,伊諾克難免又摔一跤,吃了滿嘴灰。
“喲,原來你躲到這來了啊。”
頭頂上方傳來有些許孩子氣,卻凜然不羁的聲音。
這腔調熟悉,勾起某些糟糕回憶,伊諾克趴在地面一動不敢動,羞于看向另一個魔鬼。
他如今的面貌比原來更可悲可笑了,絕對會被對方踐踏得更……
“咱們的遊戲玩到一半,你卻跟你養的小狐狸中途開溜,還想趁機弄殘我手下的人,這可是比作弊還嚴重的犯規啊。”
嗯?
察覺話裡的不對,囚首垢面的伊諾克當即擡頭。
立在他前面的一道身影,耀眼得超乎想象。
這絕不是因為天頂的光如流水灌注,也不是因為他視覺受損,看什麼都像蒙了一層細閃顆粒。
他的掌握的辭藻,人類譜寫的殘缺語言,根本形容不出‘它’的光輝。
美麗太庸俗,高貴太狹隘,就連傾國傾城這種當世最高級别的描述都不及它腳前的一抔塵土,一縷風流。
太陽……
是了。
允諾萬事又可毀滅萬物的中心天體。
就是它設下最古老的詛咒,包括後來的一切,那些人們應對強弱的不同作态。
人類懼怕又渴求烈火,是因為自睜眼起就在憧憬豔陽,對之神往。
“怎麼,對着我就不說話了?還是又躲在石頭裡掉眼淚?”
當下,‘太陽’朝自诩強大,卻被踢進碎石裡的巨魔發問。
“這樣也好,待會兒我擰下你的腦袋時,也不用被你那惡心難聽的聲音污染耳朵了。你說對吧?小雪狐。”
遭到點名,杵在角落的雪狐回以一個苦笑,接茬道。
“答應過王對王,将對将。蘇小少爺,您可别言而無信對付我啊。”金發青年說着示弱地眨眨眼,舉起雙手像是投降,“還有,我們的‘王’才不是逃跑,他是專門回來備上好禮,要招待您呢……”
有過龃龉的二人相視,說話夾槍帶棒。
可在蘇羅冷笑時,一個目不轉睛的旁觀者發現他短暫的視線停留。
他多看了幾眼雪狐的右手,也是那被齊根切掉的拇指位置。
才說幾句話,遠處突然掀起一股強氣流。
巴斯特從石堆裡站起,模樣變得更怪了。
肌肉在短短時間内鼓成原來的兩倍,撐得他全身肌膚發紅,筋脈暴脹。
他的雙眼最為駭人,從眼白到瞳仁都泛着詭異的紅光,仿佛是殺意的具象化,填滿破壞的熾烈欲|望。
起身後他未置一詞,徑直沖向蘇羅。
時速遠超常人,每一步都在地面踩下凹坑,造成掀飛鐵闆的恐怖風壓。
這都不能用像不像野獸來設問了。
他完全就是一種兵器,一枚人形炮彈。
而趴在“巴斯特炮彈”瞄準的目标身後,伊諾克心猛地一顫,脫口而出。
“小心!快躲開——”
提醒聲未落,他前方的人就已動身。
在旁觀者吃力的目光追擊下,兩名對手雙雙化作超高速的子彈,以能扭曲空間的威力相撞。
狂瀾刹那攻向八方,叫人不得不擋住眼睛,免得被氣流割傷刺瞎。
各自代表着一邊勢力,兩位觀衆表現得很敬業。
未等餘波散盡他們就挪開手,緊張又暗含期盼地望向相撞處。
在這場體格與年齡都差距極大的肉|搏戰裡,給襯成小男孩的蘇羅立于最高點。物理層面和戰況方面都是。
他騎在了巴斯特的脖子上。
後者原是想捆住他的身體折斷,所以才會呈現一個摟抱動作,反被他的雙腿鎖住咽喉,被他的雙手控住腦袋和重心。
因為找準了角度,他甚至沒怎麼使勁。
經受半分鐘窒息折磨,巴斯特的臉是真的趨于煮熟的顔色了。
熟得爛透,讓人毫無食欲隻想倒掉的那種。
當巴斯特開始翻白眼,蘇羅爽快地卸力抽身,靈巧一翻落地。
看着大塊頭笨重地跌倒,他用腳尖踢起地上的石塊,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他還邊譏笑道。
“你是終于肯把自留的‘藥引’吞了吧,以為靠這樣就能突破藍月改造的極限,逆轉局勢。不僅能解決掉我,還能把闖進你地盤的援軍一網打盡。”
在此微微一頓,蘇羅雙手扒拉眼睑,再現他能激怒任何人的鬼臉。
“蠢——貨——簡直是蠢貨之王,要是知道你在想什麼,浪費在你身上的能源都要覺得晦氣。”
拖長音送出‘誇贊’,他露出更淩厲的笑容。
接着,毫無征兆前沖。
和剛才的巴斯特一模一樣的招數,卻得到截然不同的結果。
對現在的身軀無比自信,巴斯特原地不動,張開右掌等着青年送上門。
刀刃紮進掌心,神經亢奮的他感覺不到疼,他的肌肉厚得能當甲胄,區區小刀不足畏懼。
他連帶着刀将青年的手包住,意欲像甩蟲子一樣将人抛高砸地。
仰賴直覺,他敢斷言這一記足以重創對方。
極短的上下移動區間裡,蘇羅面色如常。
快要重重摔落的前一秒鐘,他足尖觸地借力,冷不防翻轉身姿。
匕首跟随他攪動血肉,實現刺或砍都達不到的殺傷力。
自然,也在他反向踏中巴斯特的下颌時完成使命。
男人的右手從虎口一直裂到掌根,整根拇指軟綿綿挂下,就連着層薄皮。
十指連心,當下的劇痛超過承受範圍,不止讓巴斯特松了手,也讓他猙獰地嘶聲大吼。
為什麼?!
一種怒火點燃的困惑竄動在他心頭。
他經過六次藍月改造,又成功注入最後一個催化物,突破人類極限。
放在過去,連北區最強的蘇霆也隻能跟他勉強打個平手。
憑什麼這個籍籍無名,甚至還不是正統蘇家人的小豆苗将他一再碾壓,逼入絕境。
質疑憤怒接連冒出,比起犯傻地追問,巴斯特還是更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
他捂着右手退開幾米,同時看向快被他遺忘的下屬。
這間研究室藏着一個毒氣匣,開關就藏在雪狐腳邊。
他們自己人随身帶着解藥膠囊,就算吸入幾口也沒關系。
可今天似乎是他的倒黴日。
無論他怎麼使眼色,往日那精明的雪狐沒有一點反應,就知道傻傻地看着他笑。
不,是看着袖口染血,玩轉匕首的蘇羅傻笑……
親手拂開迷霧,窺見茫然後難以置信也是無法接受的事實——自己被從頭騙到尾的事實,在觀衆席上欣賞此種變臉戲,伊諾克不得不說,這還真的蠻有趣。
說不出哪具體滑稽,但就是能引人發笑。
尤其當‘演員’還是他厭惡的巴斯特時。
“尼克·哈裡斯!你居然、你這該死的叛徒——”
咆哮蕩開暴怒的聲波,尼克用同樣少了拇指的手捂住一邊耳朵。
“噢,不不不,親愛的大首領,我怎麼會是叛徒呢。”他咂嘴搖頭道,“我再三強調向天發誓,我對愛侶和君主都謹遵同一标準,一旦認定就至死不渝。我都說了一年了,怎麼你們就沒聽進去呢?”
雪狐的自侃如常,油腔滑調又不失風趣,可卻不能再讓欣賞他,重用他,信任他勝過獅鹫的虺蛇開懷。
今天的巴斯特總算意識到了。
這頭‘狐狸’是脫了軍裝,也像他們一樣不信仰正義尊奉法規,然而飼養并馴化它的人自始至終隻有一個。
那不是他。
情緒愈發失控,巴斯特瞪眼龇牙,嘴角流下渾濁的涎水。
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他的拇指又重新長了回來。
他充血的眼裡隻有此生最大的仇敵,一個掀翻他苦心經營的牌桌,非死不可的異端。
如今,這異類居然還敢拿刀指向他,笑得輕松寫意。
“雖然比預期的要有趣一點,但你果然無法讓我動真格呢,看在你的愚蠢令我發笑的份上,我就允許你再跟我玩會兒。”
施恩過後蘇羅眼微眯,散漫的神色頃刻轉變。
極為剽悍,不容置疑,乃是亘古僅此一例,無人能夠複刻的傲岸。
他又盯上巴斯特的右拇指。
“另外,我再替我的人向你重申一遍吧。防止誰在自己背後放槍的方法,多得是,可要是想讓人不在你面前開槍,就隻有兩條路可選……”
要麼,做好死或殺死對方的準備。
要麼,認清現實幹脆利落地投降。
十米外,全身火燙冒煙的男人四肢着地,不知是否還能聽到這抹清亮凜然的聲音。
但是當蘇羅發下敕令,形态趨于野獸的男人絕對感受到了。
感受到遮天蔽日的純粹殺意,體量遠在他之上。
“你已經浪費掉餘給你的一條路了,巴斯特·格魯,所以從現在開始……”
隻剩下殺與被殺,輸與赢,活與生的完全對立關系。
這便是随蘇霆搭乘飛行器銀翼五号,來到西區上空的一行人所見的場景。
高處本就視野開闊,艙内又有着自調攝像頭,将石壁乃至地面的映像一清二楚地展現。
攀山的奇襲兵從要塞側面攻入。
他們似飓風從下方開始席卷,既為上方空運來的戰友争取攀爬時間,又彼此造成鉗形攻勢,讓敵軍退無可退。
要塞内布局複雜,過道曲折蜿蜒,其實交戰雙方都不便使用大型武器。
可索拉兵團非但沒有因為熟悉地形占上風,反而一波接一波上去送命。
哪怕荷槍實彈對赤手空拳,他們也多半以‘被秒殺’收場。
這群斯卡蒂士兵,根本就是怪物的分身!
體能,耐心,爆發力,戰鬥技巧,他們不知從哪開了竅,水準全方位飛越。
即便個體存在短闆,他們也用默契的配合抹消拖累。
配合無需交流,戰術随時變幻,百來号人彼此織成一張密網,有條不紊收攏,束住所有獵物。
若有漏網之魚逃出激戰,停在要塞外的‘狙|擊隊’也恭候多時。
西奧多一人望風鎮守,那七名omega瞄準各自負責的區域,扮演着遙遠的死神精準狙殺,偶爾還抽空發出高|炮,擊穿薄弱的石壁打開更多空間。
俯瞰着,聆聽着,懸在要塞上空的銀翼裡始終無人發話。
不知該說什麼是其次,被震撼到失語才是主要原因。
直至一道不尋常的龜裂于石壁中段延伸,沖出一頭龐然大物。
巨物似人非人,滾落幾秒後攀在岩壁,向在場全體人員展露全貌。
那是頭有兩層樓高的爬行生物,彎曲的後肢中間垂挂着一條肥碩尾巴,在冷風中晃來晃去。
謝雲哲率先破功,猛吸一口氣。
煙塵飄遠,畫面拉近,他清晰地看到‘尾巴’其實是等比放大,正處于興奮中的陽||具。
再仔細一瞧,爬行物的橢圓腦袋有着眼熟的五官。
“這是巴斯特·格魯?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苓元帥第二個接力,徹底打破沉默。
作為在場最适合解釋的人,蘇霆像沒聽見一樣朝前走,幾乎快貼到飛行器的窗面。
臨近傍晚,夕陽将山壁輪廓朦胧地印在雪地。
而如他深深期盼的,另一道濃烈的剪影于霧中閃現,徑直跳上巴斯特頭頂。
和去年如出一轍的血色加身,狂笑相伴。
當初怎樣驚豔并颠覆衆生,今天的青年就依樣問世,引人心旌搖曳。
恍然間,蘇霆憶起發小季宇飛曾說過一段和工作無關的閑話。
在藝術史上,美與暴力的關聯素來存有争議。
不是誰都會覺得血呲呼啦的畫面好看,也不是所有人都會欣賞浪漫化的暴虐行徑。
然而無法否認的是,究極的美絕對是一種‘暴力’。
原因是什麼,不擅思考這類話題的蘇霆當下能給出滿分答案。
對感官,對認知,對有思想的個體,它的無差暴力不會施舍一絲憐憫,也與聖潔慈愛毫不相幹。
它就是來摧毀除它之外的美,叫人往後餘生就隻能注視它,為了它神魂颠倒。
不過片刻,在崖壁上糾纏的兩名對手又分出了勝負。
血衣青年以紮入巨物體内的短刀為落腳點,踩上蹲伏,滑行着在它胸前剖開一條傷痕,緻使它失手墜落。
之後的事就很順理成章了。
狙擊小隊在遠方換回機械弩,打開車上的第三個提包,取出他們的最後一發‘子彈’。
氣|炮|彈曳着一道雲迹,它與巨大化的巴斯特同時落地,悄無聲息地散開綠霧,海浪般鋪開。
霧氣散得比煙塵快,顯出地上恢複正常大小的巴斯特,他赤|裸着撲倒,像條擱淺的肉色大魚。
确認這曾經的硬茬昏死,蘇霆才回答觀戰以來的第一個問題。
——剛才擊敗巴斯特的血人是誰?
“都這麼明顯了,還要問嗎?”
一年過去,他終于也甩掉不解風雅的頭銜,勾唇笑着,措辭也刁滑起來,用玩笑說出真心話。
“能夠谒見伊可·利奧波德之上的血紅王再臨,你們該對此感恩戴德,也要感謝自己足夠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