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變人的痛苦要遠遠大于人變蛇,他的身軀僵直,控制不住大張嘴,發出驚怖的嗬嗬音。
蔺雨洲叫他絕望痛苦的姿态震懾,猝然一驚,忙不疊換成雙手捧着他,低聲急促喚他姓名:“水漣,水漣!”
水漣聽不清他的聲音。他的腦袋裡被無數光怪陸離的場景填滿,山林曠野在無邊虛無中被海浪推上,又在頃刻間被高門宅院推翻,塵土飛揚,鱗次栉比的商業高樓與川流不息的車海呼嘯着碾壓木質建築,拔地而起。
燈海迅捷飄浮飛過,他的眼底映出無數個閃動的人影,最後定格在蔺雨洲緊張的面容之上。
強烈的撐漲感從身體内部炸開,他的全身開始急速扭曲變化,伴随喉中痛苦的嘶鳴——
他從蛇重新變回人。
水漣滿身冷汗窩在蔺雨洲的懷中,骨骼喀啦作響的情境似乎還遺留于空氣裡,叫人頭皮發麻。
蔺雨洲抓着手機,已經按出醫生電話。他拍拍水漣慘白的臉:“水漣,你還好嗎?”
水漣雙眼無聚焦,很久後才大喘氣一聲,用氣聲回應:“好的。”
單薄的身軀肋骨清晰可見,和兩扇沒肉的肋排似的護住他的胸腔。蔺雨洲手軟掉了手機,摁回要跳出胸口的心髒:“你……你真的……”
要把他吓瘋了。
後半句蔺雨洲沒說出口,隻是你了一半天。
水漣沒力氣,瞪眼睛看他:“什麼?”
蔺雨洲嘴角抽抽,生硬道:“沒有。”
他抱着水漣,手指控制不住發抖,忍了半天,對上水漣茫然無知的眼,才發出警告:“别變蛇了。”
水漣手還發軟,搖搖頭:“我要變。”
“那麼痛苦還變,圖什麼。”蔺雨洲作勢輕拍了一下他的額頭當做教訓,這對他們兩個從相識到熟悉,見面就掐的家夥來講,已經算是格外溫情的舉措了。
水漣不大滿意,偏過頭躲開,有些颠三倒四解釋:“我覺得要變,很重要,如果不變可能會危險。”
“有什麼危險的?”蔺雨洲一挑眉,不理解水漣的話,索性獨斷專行:“我說不準就不準。”
“不要。”水漣嗓音發啞,堅定拒絕,不撞南牆不回頭的犟種樣叫蔺雨洲抓狂,被逮着臉頰死命掐。
水漣不甘示弱,抓住蔺雨洲的頭發就不松開。恢複點力氣就開始鬧,直到他發覺自己還沒穿衣服。
他先前變成蛇甩掉了衣服,現下便赤條條,察覺此事,當即臉紅了個底兒朝天。
蔺雨洲松開他的臉放肆大笑,直笑得水漣面紅耳赤羞愧難當。他懶得同水漣争辯,笑完才勉強松口:“不到危機時刻别亂變,知道沒?”
水漣打了個哆嗦:“我不傻。”
“呵呵,你不傻。”蔺雨洲陰陽怪氣學他語調,撿起他的衣服,辨認前後,粗暴地套到他頭上給他穿衣服。
水漣手上表示抗拒,卻也沒有真的拒絕蔺雨洲給他穿衣服的動作,隻是嘴巴上還要表示不滿:“痛。”
蔺雨洲第一次體會到打扮娃娃的樂趣,饒有興緻但格外笨拙地把他胳膊從袖子裡扯出來:“忍着。”
水漣在套衣服的間隙裡,磕磕絆絆回答蔺雨洲的問題:“好像不能變大,感覺被壓住了,一想就會很餓。”
蔺雨洲端起他,抓住褲沿往上拽:“很餓?你沒吃飽飯?”
水漣跟着他的動作往上一彈,抓住他的頭發當支撐:“嗯,很餓很餓。”
“死小子,痛死了,松手!”蔺雨洲一掌輕拍在他的手背,雙手穿過水漣的腋窩抱他坐下,給他套襪子:“那妖力呢?”
水漣故意又抓了他一把,才乖乖坐在他懷裡:“那是什麼?”
中二期還沒過的蔺雨洲懶洋洋解釋:“就是類似超能力的力量。”
“超能力是什麼?”
“你哪來那麼多問題。”
“你問我那麼多,我都回答了。”
“我問你,你給我回答天經地義,你問我,我有不回答的權利。”
水漣扭頭憤憤不平:“那我也有不回答的權利。”
“你沒有。”蔺雨洲捏了捏他的鼻尖,低聲呵斥:“鞋子穿好去吃飯!”
水漣的腳在襪子裡不自然地扭動,他低下頭,像是發現了什麼天大的錯誤,大聲對蔺雨洲說:“襪子穿反了!”
腳上一雙襪子,不僅裡外反穿,甚至不是同一套的。蔺雨洲對打扮娃娃的興趣直線下降:“勞駕您金貴的手調整好嗎?才多久啊,就敢對我大呼小叫。”
水漣坐在床上給自己換襪子,默默降低音量:“我找不到另一隻。”
中二少年蔺雨洲本來準備去洗漱,扭頭又見他小可憐似的坐在那兒,受不了,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擡擡你屁股——算了你愛嚷嚷就嚷嚷吧,要給你備喉片嗎?”
水漣那小煙嗓,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經曆過什麼,但蔺雨洲覺得這大喇叭估計是自己嚎出來的。
水漣得到指引總算把襪子成套正确穿好,跳下床跟在蔺雨洲身後:“不需要,謝謝。”
禮貌用語的大進步顯然震驚到蔺雨洲,他比了個大拇指,抓抓頭發對水漣道:“下午和我去學校。”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這個文盲要開始上學了,笨。”蔺雨洲滿嘴牙膏沫子,含混道。
水漣偷瞄鏡子學他動作刷牙,呆呆點點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