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韶華原以為,借葉雲這條線,即使不能直接将楚垣扯上關聯,也至少能給他帶去些許麻煩。
可楚垣隐忍多年,平日裡一副溫潤恭謹、與世無争的模樣,行事更是小心至極,從不留痕。竟是沒給監察司留下任何把柄,和一絲可供借力的證據。
而如今葉雲,更是在獄中“畏罪自殺”了。
她自是不相信,這一死如此簡單。但如今葉雲是如何死的,也已經不重要了。
真正重要的是——這條線索斷了,随之而斷的,還有他們将楚文帝目光引向三皇子的那點謀劃。
這結果雖在意料之中,可當塵埃落定,仍免不了生出幾分失落。
看着眼前一臉憂慮的紀韶華,一旁的陸崖忽然出聲,語氣溫和少見,唇角還帶着一絲淺笑:“你覺得,是于瑩瑩動的手?”
“現在是誰殺的,并不重要。”紀韶華搖頭,語氣透着一絲疲憊,“問題在于,随着葉雲之死,我們已經從暗中,徹底轉到了明處。”
“等楚垣凱旋歸朝,誰知道他們又會掀起什麼新的風浪。”
她記得,前世真正令安王府覆滅的證據,并非這些書信,而是針對幹爹景譽而來——那樣一擊緻命的指控,她至今不知出自何處。
如今想來,極可能是于瑩瑩靠着“預知”的能力提前設局。
“紀小郡主,終歸還是太正直了些。”陸崖望着她,突然目光一寒,語中帶着幾分寒意,“那些所謂的‘罪證’,都是他們編造出來的。怎的?我們就不能,反過來編排他們一回?”
“哦?陸相爺有什麼妙計嗎?”紀韶華順着他的話回了一句,語調帶着點調侃。
陸崖一手支颌,唇角微勾:“自然是有的。隻不過——”他頓了頓,目光淡淡掠過她微蹙的眉間,“現在還不是時候。”
紀韶華無奈點頭。
她自然明白,這樣的局,不動則已,動則要一擊即中。而如今三皇子還在邊關征戰,局未成勢,不是出手的時候。
就在這時,陸崖忽然擡手,似是鬼使神差般,想去撫平她那因憂思微蹙的眉心。
指尖卻在半空停頓。
他看着她,終究還是生生收回了那份沖動。取而代之的,是極輕的落在她頭頂的撫觸,溫柔得近乎克制。
*
随着葉雲之死,中京“通敵謀逆”一案便如被拂去的塵埃,悄然無聲地不了了之。
與此同時,北疆戰事卻傳來捷報頻頻——謝老将軍率鐵騎連戰連捷,一路銳不可當,甚至隐隐逼近敵方大營。大夏軍威空前高漲,北疆諸多蠻夷小國人心惶惶,百姓紛紛打點細軟準備逃亡,唯恐大夏鐵騎席卷而來。
不久之後,三皇子楚垣與謝家二郎謝行瞻,便在軍功赫赫的光環下,班師回朝。
楚文帝龍顔大悅,當即下旨設宴宮中,為衆将士接風洗塵。
宴席之上,他更是親舉金樽緻辭,言語中難得是對三皇子贊譽不絕。除例行封賞外,又特賜楚垣“協理兵部”之權,幾乎等同于将兵部部分權柄交于他受傷。
謝家作為駐守邊疆多年的将門世家,自然也得了相應嘉獎。隻因謝行瞻尚未痊愈,此番回朝亦是為彙報北疆戰況,因此得帝王準允,早早退席歸府修養。
紀韶華身為女眷,宴中所坐的位置稍遠,卻仍能清晰地捕捉到太子楚琛眼中,那難以掩飾的憤恨之色。
相比幾位皇子,太子成婚最早,所娶正是兵部侍郎之女。對他而言,兵權本是穩穩握于掌心的籌碼,而今卻憑空多了一個楚垣來分羹。雖知有老丈人在,楚垣在兵部或也難得真正實權,但這“象征意義”已足以讓他坐立難安。
更令人玩味的是,太子還特意親自端酒走向楚垣,皮笑肉不笑地舉杯說道:
“此次北疆大捷,皇弟可謂立下赫赫戰功,協管兵部,更是我大夏之幸。孤在此,先行恭賀。”
話雖得體,語氣中卻難掩妒意。旁人皆看得分明,太子的情緒已然按捺不住。
反觀楚垣,卻始終帶着溫潤得體的笑意,語氣謙遜而得禮:“皇兄言重了,此次戰果全賴謝将軍父子十年如一日守護邊疆,臣弟不過是借光而已。”
太子心中冷笑,卻仍回以調侃:“皇弟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文有禮。”
這番應對在他耳中,卻如刀鋒隐匿。
誰不知,早些年父皇因忌憚謝家聲勢,便令其多年不得回朝。若非謝家小将軍當年主動請辭,将中京護衛軍的兵權交出,哪裡輪得到如今這番回朝榮耀?
而那時,安王正好接過這支禁軍右軍,既是削弱了謝家,也讓皇帝心安——這是對謝家的制衡,是給楚文帝的“把柄”。
如今倒好,太子嶽父正是兵部侍郎,楚文帝卻偏偏将兵部權責再撥一份給三皇子……
分明是在防他!
太子心頭怒焰暗燃,面上卻依舊帶笑。
而楚垣又補了一句,語氣看似誠摯,卻字字如譏似諷:“說來太子妃之父也于兵部任職,臣弟往後在兵部,還要與皇兄,多多互通往來。。”
這話聽來是禮,實則更似挑釁。
太子含笑應道:“自然好說。”
可眼底的陰鸷,幾乎藏不住了。
一杯酒下肚,兩位皇子皆是笑裡藏刀,表面客套,内裡刀鋒畢露。
紀韶華和陸崖看在眼裡,兩人視線一瞬相交,又很快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