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營中卻燈火通明,人聲嘈雜,混着匆忙交錯的腳步聲。
紀韶華一向睡得淺,被屋外異常動靜鬧醒,迷迷糊糊睜眼,起身喚茯苓進來。
“外頭怎麼回事?”
茯苓将一件織錦披風替她搭在肩頭,低聲回道:“好像在找人。”
“找人?”紀韶華有些意外。
戰事平息後,木縣雖仍籠着幾分壓抑的氛圍,但也在漸漸恢複秩序。
這般深夜驚動衆人,要找誰?反賊?
她心頭升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将披風取下,“換衣服,我們出去看看。”
待換好衣物,出門不多時,便正好遇上一隊提燈搜查的護衛。
茯苓上前攔下,詢問何事發生,對方停下拱手道:“謝将軍戰前,曾救回的一位姑娘,今晚忽然失蹤,正在全營搜尋。”
說罷又行一禮,便匆匆帶隊去尋人。
目送那人遠去,紀韶華垂眸沉思片刻,轉而看向茯苓,眼神帶着詢問。
茯苓壓低聲音道:“想來失蹤的,是那位于家嫡女……這大概,是主子的安排?”
頓了頓,又問:“要去問問主子嗎?”
紀韶華下意識攪着指尖,遲疑了。
換藥那天過後,她隻遠遠與陸崖照過一面,誰也沒有主動開口。兩人似乎有意避開彼此,氣氛卻反倒變得微妙而尴尬。
明明之前還能坦然相對、哪怕質問也不覺難開口,可自哭過那一場後,她竟開始不知該如何與陸崖相處。
刻意避開下的疏遠,反倒讓她這兩日暗自松了口氣。
如今茯苓一提“見他”,紀韶華心頭又似被輕輕扯了一下。
沉默許久,終究還是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
剛走到陸崖屋前,還未開口,就見他身側還站着位謝家二郎,謝行征。
紀韶華盈盈一禮,僵硬避開陸崖的目光,轉而看向謝行征,溫聲問:“聽聞,營中有位姑娘走失了?”
“沒想因此事驚擾了小郡主。”謝行征略顯歉意。
他神色中透着絲不安,解釋道:“前些日子,我們在官道上偶然救下一位姑娘。她被人追殺,那些人裝扮奇異,不似中原人。我們才察覺此中異樣,順勢追查發現叛黨蹤迹。”
紀韶華聞言,不自主地看了陸崖一眼。
陸崖嘴角噙笑,神情懶散道:“想來那姑娘身上果然藏了些秘密,這次怕不是走失,而是被人劫走了。”
這模樣簡直是賊喊捉賊。
她與陸崖都知道那姑娘是誰,也清楚這所謂的“秘密”,實則與“叛黨”毫無幹系。
最終真正将于慕雨安危放心上的,反倒隻有被蒙在鼓裡的謝二郎。
“慕姑娘被救回來時,便已被毒啞,問什麼她也隻是搖頭,不肯多言。”謝行征說着,語氣裡帶了幾分無奈,“我們隻知她曾被一群人囚禁多日,尋得機會才逃出來了。”
紀韶華微微一怔,頗為訝異地擡眸看了他一眼。
謝将軍喚她為“慕姑娘”——看來,于慕雨連真名都未曾告訴他人。
正欲再問幾句,屋外卻忽有侍衛急步而入,回禀道:“啟禀,将軍,相爺,木縣上下已尋遍,仍未見慕姑娘蹤影。”
話音一落,謝行征眉頭驟蹙,顯然愈發焦急。
當即抱拳,沉聲道:“陸相,小郡主,恕在下失禮——我需親自出去看看。”
說罷便轉身匆匆離去,步伐急促,毫不拖泥帶水。
院中頓時靜了下來,隻剩紀韶華與陸崖并肩而立。夜風微動,營外火光搖曳,兩人站得不遠,空氣仿佛凝滞,陷入尴尬的沉默。
最終,還是紀韶華先開了口:“她……人呢?”
他垂眸輕笑,語氣一如既往的散漫:“不是我。”
陸崖自然知道她懷疑此事和他脫不了關系,但巧的是——此次,确實不是他所為。
畢竟,于慕雨已無繼續關押的價值,他沒理由将人放走之後,又平白再擄回去。
紀韶華有些意外,卻又很快想明白其中緣由。
此人并不難猜,除她與陸崖,在乎于慕雨行蹤,并能在短時間出手的人……也就隻剩三皇子與于瑩瑩。
隻是難猜,他們因何需要于慕雨。
此次于慕雨躲得如此小心,連謝行征都沒問出她身份,那邊竟還尋得如此之快……
紀韶華不信陸崖毫不知情,隻怕,他也在其中助推,隻是不說罷了。
但他不說,她也不打算繼續問。
擡眸,兩人視線短暫交彙,又迅速移開,夜風掠過衣角,吹得她心跳都有些亂了節奏。
這一刻,紀韶華隻覺得這院中待的格外不自在,連空氣都黏膩得讓人透不過氣。
知道于慕雨大概率是找不回來的,她低聲說了句:“我先回去睡了。”便轉身要走。
剛走出幾步,身後忽然傳來陸崖似笑非笑的聲音:“這次相信我嗎?”
紀韶華腳步一頓,垂眼睫毛輕顫,沒說話。
又是這個問題。
她想:陸崖這個人,大概是真的沒有安全感吧。
未敢轉過身看他,隻輕聲留下一句:“陸相還是先學會相信我吧。”
話音落下,她沒再停步,逃似的快步離開。
茯苓在原地看了主子一眼,又望了望小郡主走遠的背影,默默俯身行了一禮,便忙快步跟了上去。
*
茯苓有些看不透兩人之間的氣氛。
那日她私自帶着小郡主前往木縣,早就犯了相府暗衛的大忌。按規矩,哪怕相爺直接下令處死她,或是斷手斷腳,都說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