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一開始就不信這種說法。
夢,有多少人會當真?
民間甚至有句話,夢與現實相反。
那紀韶華為何對自己的夢堅信不疑?甚至以夢為憑,做出那麼多關鍵決斷?
她夢中的細節,太多了。
三皇子與于瑩瑩私下勾結,連他都費了不少功夫才查出端倪,而狼女一事,她能單憑“夢”就精準覺察危機,将塵封舊事從景譽口中撬開。
還有,她對他的信任從何而來——毫無理由,毫無預兆,甚至……毫無邏輯。
他承認,他為她沒由來的信任動心。
可心動歸心動,并不代表不奇怪:信任,從不是憑空而生的,它該建立在時間、共患之上。而他們之間,并沒有任何可以支撐“無條件”的基石。
自及笄禮之後,她的變化太明顯了。
那種微妙的不對,像是靈魂輕微錯位的違和。
她還是她,卻又似乎,不是原先那個人。
他不是第一次起疑。隻是如今,他想解惑。
雖然他一向讨厭欽天監,那群滿嘴神鬼之言的命師。可眼下,或許……隻有天師那個神神叨叨的瘋子,能給他一個說法。
*
欽天監,天華殿。
殿内肅穆清寂,無繁複的華貴裝飾,也并未燃香生燭。入目一切陳設簡單樸素,卻自成氣場,空曠中透着股獨特的莊嚴與超然。
正殿中央,一座命輪靜靜伫立,中央隕石緩緩轉動,角度變幻下,折射而生奇異光輝,仿若窺盡命數的天眼。
陸崖推開那扇烏沉沉的木門。
殿内人一襲白衣,身影清瘦修長,背對他站在命輪前,一頭銀發如月華披灑,并未動作。
等他走近,那人才緩緩回首,卻是一張極為年輕,絕美不似凡人的面容。
眸色極淺,仿佛落雪初霁。他眼神溫潤含笑,氣質清冷卻不疏離,帶着可媲美神祇的氣度,讓人呼吸都不由放慢幾分。
“這可真是稀客了。”天師白惑開口,聲音似春日清風,能拂去衆生疾苦。
“上次見你,已是十多年前之事。”
“我不是來與你叙舊的。”陸崖冷漠地看着他,眼中帶着攝人寒芒。
兩人站在一處,畫面卻對立分明。白惑如清風玉雪,氣質溫和,清泠脫俗,而陸崖,桃花眼看着幾分妖異,眉眼生煞,哪怕容貌同樣出色,卻似是兩個世界的人。
“大多數人來天華殿,是為問命、求解、測吉兇、斷禍福。”白惑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唇角笑意未減,輕聲問:“陸相今日造訪,可是為了解自己身上因果?”
聞言,陸崖嗤笑,反倒覺得找他求解的自己有些可笑。
語氣中帶着幾分譏諷:“你不是最會算嗎?連我為何而來都猜不中,是不是該早點收攤回山種地,省得哪日被人拆穿你是個騙子?”
“哦?”白惑眉梢微揚,眼神卻更多了幾分興味,“那陸相想問我何事?”
陸崖斂去冷笑,目光一凜,語氣罕見地認真:“一個夢……能有多真實?”
“若夢太過真實,那便不是夢了。”白惑淡淡一笑。
“一個人,昨日與今日,是她又不是她。”陸崖斜睨他一眼,“還和你一樣,神神叨叨,好似能預知般。又是和解?”
“夢中所曆,未必不是她真正經曆過的。”白惑依舊笑得溫和,語鋒卻忽然輕挑一轉,“說不定,小郡主是被什麼妖物入夢了。”
陸崖額角青筋微跳,下意識欲抽刀,卻忽然想起——此地是天華殿,不得有兵刃入内,早已交于殿外。
“怎麼?還真急了?”白惑笑意更濃,語氣帶了幾分調侃,難得少了幾分神性。
陸崖壓下煩躁,不再同他争嘴,隻冷聲問:“我隻想知道,小郡主身上發生了什麼。”
白惑緩緩搖頭,負手而立,望着命輪上不斷旋轉的光影:“此事我确無法算,也不能說。但可以告訴你——她不會有事。”
“你當初說,欠我一番因果,”陸崖語氣陡然一沉,“如今我來問,你卻說不能算?”
白惑輕笑,看向他時,眼中多了幾分遙遠的意味:“因為那番因果,我已經還過你了。”
“何時?”陸崖蹙眉,眸色冰冷,極快在腦中掠過往昔,“我從未要你為我做過事,何來‘還’?”
白惑沒有回答,微微一笑。
最終,說出了那句經典台詞:“天機,不可洩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