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跟在他們背後會看見什麼令他們憋不住的事情,落影先收隊策馬離開,讓謝昭明及其護衛與他們同行。
一路上,謝昭明看某塊木樁子,看得很是滿足。
很好。
往後大家相聚,互相提笑料與黑料時,他張子美就無法獨善其身了。
把馬牽走前,他提醒:“對了,白石兄。你身上那件衣袍,是我娘子親手所做,還得勞煩你洗幹淨,給我送回來。”
要不然——
他就完蛋了。
葉瑾钿這才注意到,他身上那件袍子從未見過,料子也比他平日的布袍要好一些,但也算不上多名貴。
張珉咬牙:“該當如此。”
好他個謝狐狸,臨走之前還要給他使絆子。
不就是跟他換過一身衣物,穿上一路而已,竟然如此記仇,尋隙報複!
“那便——”謝昭明拱手施禮,笑吟吟看向張珉,“告辭了。”
張珉:“慢走。”不!送!
等謝昭明離開,葉瑾钿果然問起衣服的事情。
張珉隻好說自己本來要入山采風①,但是不巧碰上他們在圍剿山匪,自己吓了一跳,不小心撞上荊棘叢,把衣物勾爛了。
末了,還得忍着牙疼說:“多虧謝郎君借衣,才不至于衣冠不整見娘子。”
“摔進荊棘叢?那你身上可曾受傷?”葉瑾钿将他袖子往上挽,左右看過,倒是沒發現什麼傷口。
她還想再看看他後背,欲要讓他脫衣,又被張珉滿臉潮紅,抱着腦袋說頭暈岔過去。
沒辦法,她隻好先把人扶去躺着,不再過問。
伸手拉過床榻内側的被子,蓋到張珉身上,她拿開他虛弱扶着腦袋的手,替他輕輕揉了幾下額角。
“有沒有好些?”
“有、有。”張珉安靜下來,悄悄瞥了她一眼,有些忐忑地問,“娘子為何……對我那麼好?”
好到讓他覺得,隻要他不是那個殺伐果決的右相,而是随便一個什麼柔弱書生,對方就不會再那麼恨自己、抗拒自己。
可内心高興的同時,也有些忐忑,怕她知道真相後,會責怪自己欺瞞她。
葉瑾钿掖了掖被角,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很了解我自己,要不是真的很喜歡你,就算我娘以死相逼,我也不會和你成親的。”
可——
為何自己剛成親就冷待對方,她也委實不懂。
“喜、喜歡?”張珉瞪圓一雙眼,霍然起身,殷切望着她的眼睛,“真的嗎?”
葉瑾钿被他弄得不敢确定了,生怕記憶恢複後讓他失望:“應該……是吧?”
不喜歡的話,她為何要跟他成親。
張珉失望垂眸。
他蔫巴巴躺回去,像是一朵被風雨摧殘過的小杏花。
葉瑾钿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隻好拍拍他的肩膀,權當安慰:“别不高興了,起碼我現在還挺喜歡你……”
張珉猛地轉頭,雙眸亮晶晶看她。
“……拿你當姊妹一樣看待!”葉瑾钿把下半句話說全,替他順了順額邊碎發,一臉清澈幹淨,毫無欲念的溫柔,“我今後肯定會對你好的,絕不會像以前一般冷落你。”
光是他害怕得哆嗦,也要擋在她身前這份情誼,她便會銘記在心。
張珉:“……”
誰想當姊妹了,他隻想當夫君。
“好了,别多想了。”她輕輕拍拍他的腦袋,“好好睡一覺,我去炖雞湯給你補……補補氣血。”
葉瑾钿欲蓋彌彰地用指腹滑過他眼睛底下烏雲似的青黑,心想,看來夫君不僅弱,似乎還有些虛啊……
難怪上馬都不太利索,随便磕碰一下就受傷。
是得好好補補身子才行。
她滿臉憐愛看着他,用手掌蓋住他眼睛,催促道:“快睡。”
張珉内心複雜到完全睡不着。
不過為了不讓娘子擔心,亦是近來兩邊奔走,的确有些疲累,他強迫自己睡下。
結果這一覺,直接睡到天黑。
再醒來,便對上落影那張堆滿笑意的不正經臉龐。
“相爺,您老人家終于醒了?”他捧着筆墨湊過去,“這活口隻留下兩個,都招供了,供詞就在這裡,但是呈給陛下的文書,還得您親筆所書才行。”
張珉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對着窗外日月兩色交疊之際的暖光,掃過供詞。
“供詞不對,他們有所隐瞞,再審。”他把供詞丢回落影懷裡,讓他滾去用飯,别叨擾他。
“好咧,屬下這就圓潤地滾。”
落影接過供詞,淩空撲起,一個利落的翻滾,落到牆外。
張珉:“……”
這群不省心的小兔崽子,别的不強,逗趣倒是一等一的優異。
他起身找了件雪青色松竹紋圓領袍穿上。
葉瑾钿還在廚房煨雞湯,飯菜擱在竈台上,散出騰騰熱霧。
聽到腳步聲,她循聲看去,見張珉擡腳邁進廚房,很自然道:“你醒了?我剛打算去喊你起床。”
她将燒盡的柴推進竈裡,把竈口封上。
張珉将托盤端起,待她淨手後,一起去堂屋吃。
堂屋兩邊的窗大開,嫩綠冒新芽,探過窗台入室,也引來一線又一線切割細碎的暖色光斑。
光斑鋪滿一地,讓整座屋子都散發出朦朦胧胧的橙黃顔色,猶如一隻舒适窩在柔和光暈裡的毛絨絨大貓。
用飯時,葉瑾钿的半張臉便對上這樣的一片光。
她在光裡的模樣,平靜柔和得有些不太真切,像浮在茶水上層的沫。
美好,卻易散。
就連沾在她唇邊的一抹湯汁,都晶亮飽滿得像是虛假的。
張珉覺得自己大概沒睡醒,手比腦子更快;又或許是落日餘晖太溫柔,她今日對他也太過維護。
他竟在此刻生出妄念,想要伸出手去擦走那點油光,摸摸她的溫度,确定這樣的她真實存于世間而非夢裡。
葉瑾钿餘光瞥見他伸手,轉頭看過去:“夫君,你要……”什麼。
帶着薄繭的指腹,擦過唇瓣。
唇瓣盈潤柔軟。
他鬼使神差,摩挲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