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江奕被套進一個配備氧氣罐的塑封袋裡,卧在陌生女人肩頭,堂而皇之地出了伊甸園。
他全程雙眼緊閉,心怦怦直跳。那些蠕動的活物在他後背探索、爬行,其中一條蔓延到耳邊,他紋絲不動。比起害怕,這種感覺更像是驚喜,第一次有生命願意主動靠近他。
這時候,他期盼腦電波能出來和他說說話——誇獎、怒斥,或簡單地表個态,随便說點什麼都行。當聲帶無法被用來分享喜悅,心聲也變得彌足珍貴起來。
長期以來,沒人陪伴他、聽他的心聲。誠然,他的靈魂和肉i體都無法和同類進行深層次的交流,因為它們不具備任何交流功能。
首先,他沒有文化,就連最基本的生活常識都少得可憐;其次,他的外表過于柔美,缺乏征服力,他頭發的顔色讓他看上去營養不良,他的眼睛非常漂亮,但始終不及藍、綠、灰這三種眼睛受歡迎。
他就像一隻被賦予心髒的人偶,或毫無攻擊性的野獸。是神血讓他度過了有如伊凡六世·安東諾維奇的童年,也是神血讓他有幸沒能成為第二個伊凡六世·安東諾維奇。
因此這個集幸運與不幸于一體的男孩兒心存感激,露出發自内心的微笑,并流下兩滴眼淚。
終于,他睜開眼睛,在一個老舊但還算幹淨的小房間裡。他抱膝坐在單人床中間,床邊有張白橡木圓桌,掉皮的牆面貼着上世紀初的年曆,還有一排排電影海報。
附近有奇怪的東西。
他看到擁裹空氣的衣服,還有騰空而起的毛巾和水盆。他看着它們,臉上既沒有恐懼也沒有好奇,随即他被兩根無形細線操縱着,在百合水裡洗了手,他的枕頭被撒上純白花瓣,他的衣裳也從破洞大罩衫轉變成卡其米襯衫和深灰牛仔短褲,另外還附加了一頂豆綠色報童小帽。
漸漸,周圍變得擁擠起來:書本、沙盤、紐扣、拼圖,還有磁貼字卡。那團晨禮服空氣總是伴他左右,試圖讓他學會點什麼。
在它不懈地努力下,江奕習得了離開伊甸園後的第一個單詞——美杜莎,那位帶他出來的女人。而她的富有生機的頭發,名字叫蛇。
過段時間後,他能在接觸到蘋果或鑰匙後,将它們與對應的文字卡片配對,有漢語、英語,以及他額外為自己選的拉丁語。
他用中文磁貼拼出“陶罐裝水”,又用字母磁鐵拼出“Pot holds water”和“Urna aquam continet”。他将“holds”替換成“is holding”,觀察時态變化對詞序的影響;他對着古羅馬骨灰甕,畫出火焰符号來标注生死隐喻。
他一度混淆英語半倒裝和全倒裝的标志詞。
這時候,盧卡斯(晨禮服空氣的昵稱)會将他的錯誤部分用紅筆劃出來,并予以批注。
“半倒裝需助動詞提前!”
“Only+狀語前置,半倒裝伺候着!”
“全倒裝場景中,并列應保持主謂一緻!”
“虛拟條件句倒裝後,主句謂語時态要倒退!”
…………
以上是江奕作業本裡最常出現的批語。
此外,透明老師穿着燕尾服的時候會和他玩角色扮演。江奕演顧客,盧卡斯是菜販;江奕演病人,盧卡斯是醫生。
作業是讓學生用黏土捏出對話中“白菜”、“香菇”、“西紅柿”,“頭孢”、“吊瓶”、“創口貼”。
晚飯後,江奕用穿繩紐扣和小石子制作“算珠鍊”,觸摸點數學習加減法,譬如3顆石子+2顆石子=他用手比出“5”,寫下數字“5”。
盧卡斯每周都會給他一袋豆子,讓他學習如何進行簡單的統計,工具如下:
混合豆子約200顆
紅、綠、黑三個小碗
一份記錄表格
他要用手指逐顆分揀豆子,按顔色放入對應的碗裡,每10顆就要在統計表上畫一條豎線。
要是他不小心把深紅豆誤判成黑豆,盧卡斯會用放大鏡向他演示,對比兩者表皮紋路的差異。倘若統計後豆子總數量缺失,老師會要求他的學生檢查桌縫和口袋,過程中出了差錯就得從頭再來。
這讓江奕學會了十進制,更好地辨别顔色、捕捉細節,并深刻認識到誤差的重要性。
而當混合豆變成純黃豆。
他要做的就是将它們按大、中、小分級,計算各級占比。他用自制的鑽孔鐵罐(大孔直徑8mm,中孔和小孔分别是5mm和3mm)作為篩網,搖動觀察豆子逐層掉落。顯然,這個方法不是很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