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雪後,天氣迅速回暖,比變臉速度還快。早上出門穿着夾袍,中午就能熱出一身薄汗,令人措手不及。
更讓人措手不及的,是乾元帝的病情。
通常這種久拖不愈的病症,在熬過了冬天之後,氣候轉暖晴雨适度的天氣下都會減輕些,可是乾元帝卻忽然卧床不起。
消息像風一般傳遍宮裡各個角落,引發一陣驚慌。皇後坐鎮中宮,懲罰了幾個傳謠生事的嫔妃,又安排禦醫日夜會診,勉強維持着表面的平靜。
韓墟加派了宮中巡查值守的人手,特别是宮城門口。這幾日在外開府建衙的皇子進宮侍疾,大臣們也要輪班在宮中當值,所以往來人等頻密,需要加強戒備,嚴查進出之人。
他在宮中各處巡查一遍之後,便去了隆華殿。
殿門關着,池光的徒弟順喜帶着幾個内侍守在門口。見韓墟過來,順喜一路快步下階迎過來。
“見過大人。”順喜躬身行禮。他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白淨面皮,眉眼秀氣得都有些女相。绛紅色的内侍制服十分合體,而且平整幹淨,說話聲雖低,卻吐字清楚,池光是将他挑出來當接班人在精心栽培。
“陛下情況如何?”韓墟也低聲問道。
“回大人話,禦醫們剛請完脈,此時正在配殿商議方子。陛下午膳進了些清粥,精神倒還好。”順喜擡起頭,含笑問道,“大人可是要見陛下?奴才這就去通報。”
說完,順喜便要轉身。
“不必了,”韓墟忙阻止他,“我也是巡查路過,不敢擾陛下休息。”
二人正說着話,聽見正殿門口有動靜,隻見池光從門縫裡側身出來,又轉身合上門。順喜見狀,忙向韓墟行了禮,一陣風似的跑回門口,弓腰聽池光說話。
池光略囑咐了幾句,便向韓墟走來。
池光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嵌着青玉的黑紗帽下露出一圈花白頭發。他圓胖的臉上沒什麼皺紋,越發顯得慈祥。估計這幾日勞心勞力的緣故,他精神有些不濟,下台階時腳步不穩,韓墟忙過去扶了他。他也不推辭,借力走下台階,長長地松了口氣,對韓墟道謝。
“有勞大人了。”
“内官也是有年紀的人了,聽順喜說陛下情況穩定,内官何不抽空休息片刻?”韓墟問。
池光臉上笑意融融,一雙眼睛卻如鷹隼一般盯着韓墟,仿佛要看出點什麼。不過片刻,他目光一斂,緩緩道:“伺候陛下多年,總要自己看着才安心。小孩子們沒經過事,一驚一乍的鬧得宮城不安。”
“内官的意思是……”韓墟剛才略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池光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笑着搖搖頭:“大人調度安排穩妥,陛下甚是放心。隻是你看這天……”
他仰起頭,春日明媚的陽光讓他微眯了眼睛,一陣風吹過,衣角飄蕩。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這風一起,誰都想去雲端走一遭。”
池光的語氣平緩,手卻暗暗用力,似乎想要将韓墟骨頭捏碎一般。
回想起前幾日乾元帝的話,加上池光的暗示,韓墟心裡有數,正想再問幾句,忽覺握在腕上的手松開了。他順着池光的眼神看去,皇後一行人正往這邊來。
他們正要行禮,皇後卻叫免了。她和乾元帝是少年夫妻,如今也年過四十,之前一直保養得好,她并不顯老,這些時日勞心勞力,皇後顯得有些憔悴,薄施脂粉都掩蓋不住。
“二位不必多禮,這些日子也是操勞。”皇後視線轉向池光,“内官有了年紀,且去歇息吧,陛下跟前本宮去看着。”
池光彎腰恭敬答道:“娘娘體恤,奴才便在殿外候着。”
皇後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也好。”
池光将皇後送進殿裡,把殿門輕輕合上,才慢慢轉身來,意味深長地看向階下立着的韓墟,眼神交彙,各自便心知肚明。
掌燈時分,池光用托盤端了一碗藥進來的時候,皇後正坐在床榻邊守着熟睡的乾元帝。她看了看那碗冒着微微熱氣的褐色湯藥,輕喚了幾聲陛下,乾元帝才緩緩睜開眼睛,喉嚨裡發出含混黯啞的聲音。
“陛下,該喝藥了。”皇後言罷,讓池光将皇帝扶起身,将幾個軟枕墊在他後背,安置穩妥了,皇後才用湯匙舀了藥汁,喂到皇帝嘴邊。
也許是因為太苦,乾元帝剛喝了一勺便皺眉推開了藥碗。
“陛下,良藥苦口。”皇後輕聲勸慰,“不如備些蜜餞,等陛下喝完藥便含一顆,也好遮一遮藥味?”
池光聞言便出去取蜜餞,殿裡越發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