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來這一套!”陸英眉毛豎起。
“你看看你看看,這樣子像不像巡海夜叉!”陸知涯指着他向賀雲洲告狀。
賀雲洲有些無奈,隻得笑着安慰道:“你不用擔心,回來這些日子倒是清淨,正好出去看看,萬一有不知死活的敢來,能抓個活口,說不定還能問出些消息。”
陸英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退到一邊。
“我把這個監工拉走,放你們在家好好休息,回來給你們帶好吃的。”陸知涯拉了賀雲洲,歡歡喜喜出門去了。
玉壺春的不遠處的渡口邊停了一艘畫舫,竹簾低垂十分神秘的樣子。他們上了船,立在門邊的侍女掀開門簾請他們進去。
船艙裡焚着香,花梨木桌上放着酒壺和各式水果細點,兩人剛落座,一身水藍色衣裙的雲绡抱着琵琶進來,蹲身行了禮。
“這是相宜樓的雲绡,隻知道一個年輕女子能經營一座樂坊不易,卻不知她的琵琶更是一絕,所以特意讓你來欣賞。”陸知涯介紹。
“陸公子過獎了,若不入賀公子的耳,那小女子在洛州還如何立足。”雲绡盈盈下拜。
“姑娘不必自謙,能讓陸公子稱贊,必然不是泛泛之輩。”賀雲洲還了禮。
“那小女子獻醜了。”雲绡坐下,擡手撥弦,短短幾個音調,已有金石之聲。
她先彈了一曲《水玲珑》,曲畢畫舫已經到了湖心,夏日裡盛開的荷花早已凋謝,隻剩接天的蓮葉随波蕩漾。
“姑娘之前彈過一支曲子,讓人過耳不忘。”陸知涯笑道。
“是,那曲子是家師所做,我也隻學到皮毛,若公子覺得好,我便彈來。”雲绡笑着看了一眼立在窗邊的賀雲洲。
曲罷,賀雲洲才轉過身來,問道:“姑娘的師父,可是‘曲妖’柳生生?”
“公子認得家師?”雲绡驚喜道。
“柳前輩與家師是摯友,當年跟着家師一道拜訪過前輩。”賀雲洲道,“柳前輩常說《水玲珑》是好曲,隻是中間有一阙轉承有些生硬,他自己改過了。第二曲,是柳前輩的《空山新雨》吧,記得那時是前輩與家師對飲,趁着酒意彈過一次。”
“賀公子好耳力。”雲绡道,“我也是拜入師父門下才有幸聞得此曲。師父苦心孤詣,此曲算是他老人家畢生心血之作了。”
“可惜當年秉燭夜談的摯友,如今都已不在了。”賀雲洲将杯中酒一口飲盡。
“可是今日兩位前輩的徒弟卻在此地把酒賞曲,倒像冥冥中自有安排。”陸知涯替賀雲洲斟了酒,“本來晴空萬裡,現在卻陰雲密布,眼看要下雨的樣子,雖然不在空山,倒也應了雨景。”
雲绡命人将船艙周圍竹簾收起,湖上涼風穿透船艙,一掃多日的悶熱之氣。漸漸地,天上雲越積越厚,變成了鉛灰色,隻剩天邊一線亮光,風也越來越大,吹得湖面波浪層疊,還好畫舫大,倒不覺得颠簸。
“這天光,不如我再為二位公子彈一曲《破陣子》吧。”雲绡重新抱起琵琶。
天色越發陰暗,樂曲激昂,彈至高潮處,大滴的雨點終于從天而降,瞬間化作雨簾籠罩在天地之間,雨落在湖面騰起滿湖水霧,打在船闆和蓮葉上的雨聲澎湃如千軍萬馬奔騰,樂曲與景緻相互應和,如這場雨一般酣暢淋漓。
陸英正咬着一根草莖坐在美人靠的欄杆上養神,忽然一滴水落在他額上,睜眼看見下雨了,陸知涯那個不靠譜的,到了湖邊竟然打發馬車先回來,這雨來勢洶洶,湖上怕是呆不住了,隻能再派馬車去接。
“李賢,讓馬房套車去接公子,你跟着一道去。”陸英沖内室道。
“是。”李娴放下手裡的事,拿了傘出門。
雨越下越大,街上幾乎沒了人,周遭灰蒙蒙一片,河道裡水霧氤氲,耳邊全是嘈雜的雨聲。
車忽然停下來,門口一聲悶響,李娴掀開門簾一看,駕車的老徐已經倒在地上,車邊站着個頭戴鬥笠的人。李娴頭皮發麻,喉嚨裡擠出幾個字:“喬叔叔……”
“跟我回家。”喬逸也不多說話,拉了李娴的手将她拖下車來。
李娴掙開他的手,退到車旁緊緊抓住車轅,倔強道:“我不回去!”
“你太任性妄為了。”喬逸沉聲道,“若出了什麼事,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交代!”李娴盯着喬逸。
喬逸不再跟她争辯,強壓住火氣,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将她拖走。奈何李娴的左手雖被抓住,右手卻緊緊拉着車轅不放,兩下裡正僵持着,一隻手忽然搭在喬逸的手臂上。
“既然不情不願,何必強求?”陸知涯不知何時出現的,他撐着一把傘,和顔悅色地勸道。
喬逸松了手,也掙脫陸知涯的手,李娴的目光越過喬逸,看見那不遠處,賀雲洲也撐着傘正看向這邊,沿着傘滑下的雨簾擋住視線,看不清他的表情。李娴隻覺得一股寒意順着腳掌如藤蔓一般爬滿全身。
喬逸見他們不過兩人,打算速戰速決,抓了李娴往旁邊一閃,還沒走出兩步,又被忽然冒出來的陸英攔住去路。眼見今日不能成事,他無奈放下李娴,縱身往旁邊的房頂上躍去。
陸英也不猶豫,飛身跟了上去。
賀雲洲緩緩走過來,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情緒,李娴心裡發怵,不知如何是好。
“走吧,回去再說。”賀雲洲平靜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