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去皇陵前,果然如賈升所說,一夜不得空閑。宮裡也不似往常安靜,各處徹夜燈火通明。恒王雖在宮外開府,卻仍需跟着皇室的隊伍出發,于是寅時便進了宮,其餘人随着明德帝出來,在宮門内上了各自車馬,卯正出發。
文武百官并各邦使團在城門外候着,隊伍浩浩蕩蕩延綿幾裡,聲勢浩大,隻是行進的速度便十分緩慢,怕是要下午才能到。
李娴跟在禁軍護衛隊伍後面,這條路已經來回數十趟了,也沒什麼新鮮的,隻是兩旁的草木又綠了些,樹林間開出了星星點點的不知名的黃色小花,比這個行進的隊伍有生機多了。
午間在一處開闊地上歇息,内侍支起幾個明黃色帷幔,請皇帝并各位宗室進去用膳休息,裕貴妃派去請公主的人回禀,公主去找恒王殿下了。
“安瑤最近是怎麼了?”明德帝問道。
“小孩子鬧脾氣。”裕貴妃替他斟了杯熱茶,“都怨陛下太寵着她,如今更是無法無天了。”
“安瑤性子跳脫,朕怕拘束了她。不過到底是為了什麼,這脾氣鬧這麼久?”明德帝笑道。
“她之前常愛往宮外跑,我不過問了兩句,她倒急了。”裕貴妃說着便紅了眼眶,還打算抱怨幾句,順便探一探陛下的口風,外面通報太後來了,兩人忙起身在帷幔口迎接。
甯王扶着太後進來,自打兒子回了京城,太後臉上也多了些活氣,時常帶着笑意。
“母後可還撐得住?”明德帝問候道。
太後緩緩坐下,和顔悅色道:“久未出門,倒是覺得比在宮裡精神些。”
“如今天暖了,母後是該多出門走動才是。”甯王笑道,“就算不出宮,在花園裡逛逛也好。”
“王爺說的是,”裕貴妃也笑道,“陛下朝政繁忙,王爺又不在京裡,臣妾倒想多陪陪太後,就怕太後嫌煩。”
太後笑了笑:“你也不是清閑的人,不必刻意過來,有心就罷了。”
說話間内侍傳了午膳進來,因為要去祭奠先祖,也隻安排了些素食。用完又說了一會兒話消食,才繼續安排上路。
李娴他們就沒這樣的待遇,隻能就着涼水吃些幹糧,也不能随意走動,吃完剛想靠在路邊樹上打個盹兒,就見一個青衫公子往這邊來,走近一看,居然是七公主安瑤。
李娴正要起身行禮,被她一把按住,自己也順勢坐下,對她笑道:“呆會兒你跟我一道坐車吧,這一路太無聊,咱們聊天解悶。”
李娴忙搖頭:“那可不成,我還得等着差遣呢。”
“我去跟皇兄說,讓他叫你過來陪我說話。”安瑤道。
“那更不行了。”李娴往她那邊靠了靠,低聲道,“我是男子,怎能進公主的車裡。”
安瑤點點頭覺得有道理,轉念一想,又道:“那我跟你一同騎馬。”
“我的殿下,你快回車裡去吧,等過了這幾日,我們再好好說話可好?”李娴哀求道。
安瑤沒達成目的,拉着臉起身回車裡去了。李娴送走了這尊佛雖說是松了口氣,剛才的困意也沒了,前面隊伍傳來号令繼續前進,她隻能翻身上馬,繼續往前走。
快到皇陵時,秦離憂叫宋茗帶着李娴和一隊護衛先行,讓宋茗把李娴交給池光。
李娴正在疑惑,秦離憂對她說道:“接下來幾日我可能沒工夫顧到你,你是生面孔,若跟在我身邊太過顯眼。池光久在皇陵,你先跟着他。雖說不過是掩耳盜鈴,好歹能周全一陣。”
李娴點點頭,跟着宋茗先去了。池光在偏殿候着,見他們來就知道陛下的行轅快到了。又聽說這幾日讓李娴跟在他身邊聽用,心下了然。對宋茗道:“讓大人放心,跟着我不會出岔子。”
皇陵正門大開,池光領着人在門口迎駕。李娴混在迎接的隊伍裡,看着隊伍往前走。耶律彥歌騎在馬上,視線掃過看見穿着官衣的李娴,沖她挑了挑眉。李娴忙垂下頭,隻當沒有看見。
等安置完畢,池光才去太後住的側殿請旨觐見。他是宮裡的老人,服侍過先帝,又自請來守靈,地位自然不同其他。此時正好明德帝也在,馬岑不敢怠慢,忙不疊進去傳話,又快步出來扶他進去。
李娴在門外台階下垂手候着,天邊的餘晖勾勒出周圍山勢和皇陵殿宇的輪廓。還能看見外圍皇陵軍巡邏的隊伍點燃了火把在山間小路上移動,皇陵裡各處也點了明瓦風燈,倒不覺得陰森。
她心裡暗暗求皇陵裡葬着的各位多多保佑,這幾日能平安順遂,不要有任何意外發生。
沒過多久,馬岑依舊扶了池光出來。吉慶上去将拐杖遞到池光手裡,又跟馬岑行禮,才扶了池光出來。池光看了李娴一眼,對吉慶吩咐道:“去看看東廂那邊各位大人的居處,若有什麼需要,讓人好好瞧着辦了。”
吉慶領命去了,隻剩下李娴扶着池光。
“跟我去正殿裡看看,該是添燈油的時候了。”池光笑道。
“是。”李娴扶了他,慢慢往正殿去。
正殿裡正中間挂着開國皇帝皇後的畫像,下面階梯狀的供桌上是曆代皇帝的排位,緊挨着的兩側是皇後和二品以上嫔妃,左右兩邊是曆代忠君體國、堪稱典範的忠臣良将,按品級排列着。
供桌上每一層都點着一排油燈,每日黃昏有專人負責提着長嘴銅壺往裡面添燈油,保持燈火常年不滅。無數的燈火映照下,殿内明如白晝,襯得剛重新題好的匾額上“萬世永昌”、“昊天罔極”幾個金色大字熠熠生輝。
平日裡大殿空空蕩蕩,今晚除開添燈油的人,還有幾個在裡面擺放明天祭典時要用的蒲團。
“你可知明日的安排?”池光問到。
李娴應了聲知道:“卯正陛下率宗親百官祭拜,請高僧誦經超度,需跪經到黃昏時分,然後焚化紙錢貢品,誦念祝禱之詞。”
池光點點頭:“七七四十九遍《佛說阿彌陀經》,但願亡故之人都能消去業障,接引淨土。”
他轉過身來看着李娴:“之前我說過你樣子有些眼熟,後來終于想起來了。”
“不知内官說的是哪位?”李娴的心跳得有些快。
池光眼角的皺紋越發深刻,渾濁的眼裡也有些燈火的光:“是個年輕有為的将軍。我還記得那年防務調動,先帝在隆華殿召見他,真是英姿勃發。戰績卓越卻不貪功,文韬武略才華斐然,很是得先帝喜愛。”
李娴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發抖,隻能緊緊握成拳頭,指甲掐着手心努力讓自己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