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告訴他他有多重要，我會告訴他我願意做任何事情把他留在身邊。

"您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機械女聲第十七次響起時，方北的膝蓋重重磕在冰涼的大理石地磚上。

咨詢台突然騷動起來，方北踩過滿地狼藉的登機牌存根，隔着三個哭倒在地的家屬，他看見工作人員舉起新的乘客名單。

方北的眼睛裡布滿血絲，他猛地沖上前一把搶過一張紙，雙手止不住地顫抖，眼睛像從頭到尾、反反複複地掃視着，不放過任何一個名字。然而，直至紙張被他攥得皺巴巴，他始終沒有找到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簡雲。

為什麼會沒有他的名字？

不，不對，這是登機的乘客名單…… 沒有他的名字或許是好事。

可這個念頭剛一閃過，另一個疑問又冒了出來，

為什麼會沒有他的名字？那他現在又在哪裡？

“簡雲不在MH370乘客名單上”這個結論，非但沒能讓方北安下心來，反而讓他的心懸得更高。

陣尖銳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方北的目光瞬間被手機屏幕吸引，上面閃爍的“簡雲”兩字，讓他原本黯淡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

電話鈴還沒來得及響第二聲，方北就迫不及待地接起了電話，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幾乎是帶着哭腔喊道：“你在哪？”

簡雲剛從一夜噩夢中醒來，看到方北上百個未接來電，第一時間回撥。聽到方北的問題，他仍然有些雲裡霧裡，下意識地回答：“我在馬來西亞。”

方北在聽到簡雲聲音的那一刻，緊繃的神經瞬間斷裂，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他攥緊拳頭，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的聲音裡滿是憤怒與委屈：“為什麼不接電話？！！！”

簡雲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弄得莫名其妙，愣了一下才解釋道：“我睡着了沒聽到……再說你昨晚不也沒接我電話嗎？”

方北一聽這話，情緒瞬間爆發，大聲吼道：“那能一樣嗎你個大傻——”

簡雲被吼得有些懵，也提高音量回應道：“喂！你生什麼氣啊？”

方北這才意識到簡雲似乎還對一切毫不知情，他環顧四周，看到周圍一圈人投來羨慕又絕望的眼神，心中一緊，趕緊快步走到角落裡，壓低聲音說：“你看一下新聞就知道了。”

簡雲沒有說話，似乎在翻找着什麼。下一秒，對面電視裡傳出英文主播那帶着沉重感的播報聲，簡雲猛地叫了出來：“MH370 失蹤了？！這不是我們本來要坐的航班嗎？！”

方北這才想起，除了簡雲，還有一群老師和同學原本也要踏上這趟航班，但他此刻也無暇在意他人，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們都還好嗎？為什麼沒坐原定的航班？”

簡雲沉默了半晌，在方北又“喂”了兩聲後，才緩緩開口：“我身體不舒服，大家為了等我才改簽了今天的航班。”

方北聽後，沉默不語。一陣寒風吹過，他才發覺背後已經被冷汗濕透。

還好，差一點就…… 他不敢再往下想。

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後怕交織在一起，讓他的身體微微顫抖。

這擦肩而過的命運，讓二人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還是方北率先打破寂靜：“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在機場等你。”

“唔……等我看一下。”簡雲翻了翻聊天記錄說，“我們晚上飛，淩晨才到。你别等了。”

方北毫不猶豫地說：“我要等。”

簡雲聽他語氣堅決，也不再勸。房間裡的空調開了一整夜，此刻陣陣寒意吹過他身上。他躲進溫暖的被窩裡，他閉上眼感受着方北的呼吸和存在。就是這樣，這正是他需要的。雖然見不到他，但是哪怕能聽到他的呼吸，知道他的存在，他就無所畏懼。這安心令他恍惚，簡雲輕聲呢喃：“好想你。”

方北聽到這句話，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卻又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下意識地問：“你說什麼？”

簡雲這才反應過來，心中一慌，趕忙掩飾道：“我說，好險，差點就上了這趟航班。”

方北不确定自己聽到的和簡雲回答的是否一樣，但也隻能順着說：“是啊…… 但是據說航班已經确認失蹤，機場裡很多人都在等消息。希望他們沒事。”

“嗯。希望他們都能平安回家。”

“喂……”方北欲言又止。

“嗯？”

“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淩晨零點二十落地。”

“哦……”方北應了一聲，語氣有些低落。

“嗯。”簡雲揚起嘴角，聲音放低，“等我回去，很快就見到了。”

“能再快點嗎？”方北仍不死心，執拗地問。

“…… 怎麼快呀，這已經是今天最早的一班航班了。”簡雲苦笑，心裡卻被無可名狀的柔軟填滿。

“哦……”方北又一次低聲應道，他望着機場人來人往，心緒如潮水般翻湧，“那你落地了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我就在出口等你。”

“好。”

方北挂了電話，走出機場坐到路邊。他的雙腿像灌了鉛般沉重。周圍的喧嚣聲此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的腦海裡不斷循環播放着與簡雲的對話。

他盯着手機屏幕，那上面還留存着和簡雲的通話記錄，上面明明顯示着不久前兩人剛剛結束通話，可他卻覺得已經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方北的腦海裡回響着簡雲剛剛含混不清的話語。他清楚地記得，電話裡傳來布料摩擦聽筒的細微聲響，還有簡雲平緩的呼吸氣息，可那關鍵的三個字，無論他怎樣絞盡腦汁地回想，都如同被一層迷霧籠罩，始終聽不真切。

一定是聽錯了。方北怔怔地盯着手指間燃燒的煙，煙頭上的火光明明暗暗。

不，就算真的是那三個字又能怎樣？與死神擦肩而過之後，想念老友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那三個字又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禁忌詞彙。

煙頭的熾熱毫無征兆地灼痛了指尖，方北才猛地從回憶中驚醒。他下意識地抖了抖手，熄滅了那根快要燃盡的香煙。随後，他緩緩仰頭，望向初春那薄亮如洗的天空。今日的天氣格外晴朗，澄澈的藍天中不見一絲霧霾，幹淨得讓人有些恍惚。

他深吸一口氣，任清新的空氣充盈肺部。人生苦短，而他已經有了世上最好的友情和愛情，理應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