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盯着簡雲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陰影,恍惚看見十八歲那個午後,少年簡雲趴在課桌上小憩時,睫毛也是這樣在陽光裡篩出細碎的金斑。而自己偷偷用鋼筆畫在他草稿紙上的雲朵,此刻正在靜脈裡灼燒成青灰色的疤。
方北的鋼筆尖懸在紙上良久終于觸到紙面,手腕内側的紋身随着簽字的動作起伏。最後一筆的撇同樣穿透紙背,他将筆遞還給簡雲。
“三十天冷靜期。”工作人員将回執單從玻璃窗下推出,“期間任何一方撤回申請都算協議失效。”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方北一眼,“材料保存好,下次來要帶齊。”
方北揣起車鑰匙起身,忽然俯身按住即将被收進檔案袋的結婚證,盯緊簡雲的雙眼:“記得嗎?我們領證那天下暴雨,民政局停電兩個小時。”
簡雲抽文件的動作頓住。
“三十天後見。”方北突然松手,雙手插在褲口袋裡,倒退着走向玻璃門,挑了挑眉,“或者明天?畢竟撤回申請隻要發個短信——我靠!”
方北的後腦勺撞到玻璃闆上,踉跄着向前傾倒,車鑰匙從指間飛出去。他痛得彎腰抱頭,呲牙咧嘴。玻璃門發出沉悶的嗡鳴,震得天花闆的LED燈管都在顫動。排隊的人群裡爆出幾聲壓抑的竊笑,有個女孩笑得前仰後合,不小心把奶茶吸管戳到了男友下巴。
玻璃門震顫的餘音裡,簡雲的笑聲像冰面猝然裂開的細紋。方北下意識擡頭,看到簡雲的嘴角還懸着未落的笑意——那是種年少氣的笑,嘴角的弧度與十八歲的簡雲如出一轍。
簡雲的眼鏡忽然蒙上了霧氣,他恍惚看見穿着校服的少年從方北的皮囊裡掙出來——那個會在籃球賽結束後給他熱烈擁抱的男孩,那個在丁香滿地的墓碑前摟緊他肩頭的少年,此刻正隔着二十年的滿地狼藉,從離婚申請表的字縫裡朝他眨眼。
而無人注意的角落裡,盆栽龜背竹寬大的葉片後,陰影裡亮起針尖大的紅點——像極了當年畢業典禮上,那個躲在立柱後偷拍他們整理流蘇的相機對焦燈,此刻正将兩人割裂的影子縫進同一幀取景框。
簡雲前腳剛走,容皓便悄無聲息地溜出了門。他熟稔地穿過白斂小區雕花鐵門時,值班保安沖他會心一笑——這個總是帶着清爽笑容的年輕助理,早成了小區的熟面孔。
金屬電梯門映出容皓繃緊的下颌線,他在金屬門開合的間隙深深吸氣,屈指叩響1602室的門。當白斂揉着惺忪睡眼拉開房門時,容皓迅速将便利店塑料袋往上提了提,橙子特有的酸澀氣息悄然漫開。
“容皓?”白斂眨了眨眼睛,晨光将他蓬松的暗紅發絲鍍成金粉色,“你不是正在休病假嗎?”
“樓下水果店新到的褚橙。”容皓舉起塑料袋,塑料膜摩擦聲裹着柑橘清香,“請了那麼長時間病假,挺不好意思的,所以來看看哥你。”
白斂連忙側身讓他進去。容皓繼進進玄關時,鞋尖蹭到一隻倒扣的CL紅底鞋——那抹猩紅在滿地奢侈品裡顯得格外刺眼。
白斂扒開沙發上的Givenchy大衣騰出空位,從冰箱取出兩罐冒着寒氣的無糖可樂。他靠在奢侈品衣服堆裡,打了個哈欠問:“到底是什麼病?需要我幫忙聯系專家嗎?”
容皓摩挲着鋁罐上凝結的水珠,看氣泡在褐色液體裡沉浮:“MDS轉的白血病,去年在洛杉矶确診的。”他擡頭撞上白斂瞬間蒼白的臉色,反而彎起眼睛笑,“現在指标穩住了,真的。”
沉默在名牌包堆砌的沙發上蔓延。白斂捏扁空罐的手指骨節發白:“治療的話......”
容皓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男朋友都安排好了。”
白斂眉峰動了動——倒不是為性取向訝異,而是他第一次知道容皓有男朋友。他點點頭:“能理解。那你還想回來......”
"想,但總不能帶着留置針來盯通告吧?"年輕人擡起淤青的手腕,“再說化療後連咖啡因都禁了,可遭不住每天三杯冰美式。”
白斂"不會的"剛滑到唇邊就被堵了回去。他望着對方深陷的眼窩,喉結滾了滾改口道:“薪資照發,雙倍。”不等容皓拒絕就說,“這事沒商量。”
“那就謝謝白哥了。”喉結滾動咽下碳酸飲料的餘澀,容皓突然傾身向前,解鎖了手機屏幕遞過去,“其實還有件事.....這個‘文件管理助手’,您記得嗎?”
白斂捋開眼前的發絲,仔細看了一眼後點頭:“陳總去年搞OA流程優化時讓裝的,公司裡每個人應該都裝了。出bug了?”
“這個app,未經我的授權,擁有了我手機存儲、攝像頭和麥克風的權限。還有——”容皓點開流量統計圖,紅色峰值幾乎刺破屏幕,“上個月它傳了一個9.3G視頻包到這個IP。”
容皓從口袋裡拿出檢測報告鋪在茶幾上,指向檢查結果:“就是這個,10.206.8.122,對應的地址是風雷娛樂。”
白斂抓報告的手指驟然蜷縮,不可置信地看向容皓:“你是說……公司監控藝人隐私?"
容皓一直在暗中觀察白斂的反應,此刻他幾乎已經确信——白斂并不知情。他聲音很輕地開口:“如果是這樣的話……保險起見,哥你最好也把手機送去檢查一下。”
白斂的面色在晨光中泛白。他突然笑了一聲,那笑意未達眼底便已凝結:“還能有誰......”
白斂的手機屏幕驟然亮起,來電顯示「陳雷」二字。容皓喉結重重滾了滾——風雷娛樂的董事長兼控股股東,那個掌控着半個娛樂圈資本的男人,此刻正在通話界面閃爍。
白斂抓手機,聲音有些發顫:“喂?”
尾音尚未落地,聽筒已傳來雪茄浸潤過的低笑:“喂,寶貝兒,幹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