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省T市,夜市的霓虹燈在暮色中次第亮起,方北咬着竹簽上的烤杏鮑菇,辛辣的椒鹽味刺激着舌尖。他故意選了最接地氣的觀光夜市,就想看簡雲穿着熨燙平整的亞麻襯衫被油煙熏皺的樣子。
“你真的要在這個檔口吃大腸包小腸?”簡雲用消毒濕巾反複擦拭塑料桌面,餘光瞥見攤位後面蚊蠅飽餐的垃圾桶,不動聲色地把椅子往後挪了半寸。
方北把冰鎮啤酒罐往桌上一墩,金屬與膠合闆碰撞出清脆聲響。“簡大少爺要是嫌髒,現在叫專機回來接還來得及。”他笑得不懷好意,故意咬重最後幾個字,喉結滾動時鎖骨上的銀鍊在燈光下晃出細碎的光。
本科畢業旅行,方北抛下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執意要和簡雲同遊,美其名曰“紀念終将逝去的青春”。這是他們抵達T省的第三天,方大少爺破天荒地舍棄了驕奢淫逸的生活作風,專挑街邊破舊民宿與市井攤檔落腳,稱要"沉浸式體驗凡人煙火"。簡雲對人間百态向來包容,隻是自從高中以後他的潔癖就變本加厲,好不容易被方北大大咧咧的性子磨得淡了些,大二那場“意外”又讓潔癖再次加重。
強迫症本身不足挂齒,但在方北眼中,那些反複搓洗的指節、避人三尺的間距,分明是簡雲創傷最直白的呈現——更是他唯一能觸碰并試圖修複的創口。
"大腸包小腸要加香菜和花生嗎?"攤主阿姨的塑膠手套在霓虹燈下泛着油光。
方北故意側身擋住半片油漬斑駁的燈箱:"多加香菜!我朋友愛吃——"
"不要花生。"簡雲同時開口,食指推了下金絲眼鏡,"他花生過敏。"
兩人視線在空中相撞,一起笑開。
小吃很快上桌,裹着醬色鹵汁的大腸在鐵盤裡微微顫動,琥珀色油星順着褶皺往下淌。
方北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就要開動。簡雲下一秒就抽他手裡的筷子,用濕巾包着掰成兩截——他指甲修剪得過分整齊,在掰斷木刺時發出輕微的咔嗒聲。
方北接過筷子,眼神無奈:“有必要這麼講究嗎?老祖宗的話說得好,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簡雲瞥他一眼:“我可不想接下來的旅程都待在醫院陪護腸胃炎病人。”
方北夾起一塊大腸遞到他嘴邊誘惑:“你嘗一口,很香的。”
簡雲的視線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三米外翻倒的潲水桶,喉結劇烈滑動兩下,咬住了裹滿花生碎的大腸。
方北撐着下巴看他:“怎麼樣,是不是很特别?”
“嗯。”簡雲垂眼吞咽,輕輕放下沒拆封的筷子:“特别需要消毒。”
方北不屑地轉頭,卻被夜市大屏上的公益廣告吸引視線。
夜市LED巨屏突然切出刺目的紅,炸開滿屏正在消逝的倒計時數字。細胞的顯微影像在屏幕流淌,每幀都标注着不同年齡的生存率。身着藍白條病号服的少女正踮腳觸碰虛拟投影的骨髓移植流程圖,住院環仿佛随時要從她纖細的手腕上脫落。
“我省每年新增白血病患者42350例,58.7%的生命因未匹配到合适的造血幹細胞而止步……您的造血幹細胞,可以點亮另一個生命倒計時.....”柔和的女生在鼎沸人聲中顯得突兀,方北轉頭看見LED屏上白血病兒童蒼白的笑臉,握着啤酒罐的手指突然收緊。
方北的指節無意識敲擊着奶茶杯壁,冰塊晃動的節奏與屏幕裡監護儀的心跳波紋重合。“走!”他突然拽着簡雲手腕起身,“捐個骨髓能有多難?”
“是外周血造血幹細胞采集。”簡雲任他拖着往流動獻血車方向走,“而且需要先做HLA分型檢測入庫,等到有人和你的分型匹配時才……”
“兩位先生了解過'慈濟骨髓庫'嗎?”穿淺藍制服的志願者捧着宣傳冊靠近,笑容親切地打斷了簡雲的科普,"我們是全球第二大的華人骨髓數據庫,在T省……”
“要捐多少?”方北打斷冗長的介紹,直奔主題。
“啊,目前的話隻要捐5毫升血樣做HLA檢測就可以了哦。”志願者變魔術般掏出卡通骨髓細胞形狀的解壓玩具,似乎方北和簡雲還是能夠輕易被玩具誘惑的年紀,“其實這樣相當于把兩位的生命密碼存進保險箱,哪天和患者配型成功......”
簡雲接過宣傳冊時,志願者還在介紹入庫流程。他盯着"血緣配型"四個字,喉嚨突然發緊——十四歲那年,他偷偷抽過三次血想做器官移植的供體,但母親的癌症惡化得太快,最後一次化療還沒開始,她就離開了。
方北亮出結實的小臂,胳膊壓在一次性墊紙上瞬間就浸出個人形汗印。護士撕開止血帶時,方北的喉結劇烈滾動兩下——與剛剛吞大腸的豪邁姿态判若兩人。簡雲默不作聲地将便攜風扇轉向采血區,抽出兩張酒精濕巾墊在方北手臂下面。
“放松哦,就像被螞蟻親一下。”護士的T省腔甜膩,卻絲毫沒能緩解方北的緊張。針尖距皮膚0.3公分時,方北突然抽回手來,死死盯着簡雲:“你陪我抽!”
“我還記得,方球星以前胳膊脫臼時曾說過:‘男子漢忍痛要像呼吸一樣自然’。”簡雲抱臂觀賞方北額前的冷汗,“現在倒怕五毫升采血管?”
方北幾乎跳起來,膝蓋撞得操作台砰砰響:“那能一樣嗎!你讓奧尼爾舉着牙簽紮你試試……”
護士憋笑得手抖,簡雲不緊不慢地掏出手機展示視頻——畫面裡,十七歲的方北咬緊牙關,在校醫給他接上胳膊時愣是一聲沒哼,隻有聲音裡的顫抖出賣了他的疼痛。方北趕緊搶下手機來,簡雲卻仍不依不饒地調侃:“我應該把你現在的表情錄下來發到高中校友群裡,标題就叫……《硬漢隊長的針尖恐懼症實錄》。"
“你敢發我就把你喝醉時跟我表白的......”方北的威脅被刺入靜脈的針頭截斷,隻剩一聲短促的抽氣聲。
簡雲眼底笑意深深,将方北抽搐的嘴角默默刻在心底。他用酒精濕巾反複擦試過操作台,才将胳膊擱上去。
“我們采血流程很規範的啦,都會消毒的啦。”小護士壓低的嗓音裹着八卦的雀躍,棉簽沾着碘伏在簡雲肘窩畫圈,“那是你男朋友嗎?好帥哦。”
簡雲錯愕一瞬,笑着搖了搖頭,盯着自己肘内側的青藍血管:“不是,隻是損友。”
小護士突然湊近他耳畔:“上周有對夫夫來獻血,眼神拉絲都沒你們十分之一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