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皓拿過紙袋,眼前忽然有些模糊。他突然希望今天的陽光能再強烈些,好照透他那些晦澀的心事。他對着方北舉起栗子袋晃了晃,無聲做了個“暫時休戰”的口型。
簡雲的呼吸在鎮痛泵作用下漸趨平穩,方北将他露在被子外的手小心翼翼地塞回去,輕手輕腳地退出病房。容皓已經推進無菌室,要過幾個小時才能出來。
方北關上病房門的瞬間,後背卸了力一般撞在牆上,身體緩緩倚着牆壁下滑。他盯着自己發抖的手,走廊頂燈照着他手腕上幹涸的血迹,水墨風的雲在此刻具象成黃昏時迫近的日落。
方北的指腹第無數次蹭過婚戒,鉑金圈在無名指上碾出紅痕。他機械性地轉動着戒圈,金屬與皮膚的摩擦聲與記憶裡的紋身槍嗡鳴漸漸重疊。
回憶忽然如穿刺針般紮進腦海,他後頸驟然沁出冷汗。
他清晰記得簡雲當時繃緊的脊線,紋身槍的嗡鳴混着簡雲隐忍的悶哼。
他想起簡雲尾椎處的那個"北"字,還有最後一筆收鋒時滲出的血珠。
那時候簡雲疼得直冒冷汗,自己卻隻是把一管凝膠扔到了他手邊。
現在想來,紋身槍紮進皮肉,穿刺針紮入骨髓,看似一深一淺,實則根本沒什麼區别。
他說。
“自然是……你更疼。”
他還說。
“方北……我欠你,卻不後悔……”
當時刻意施虐的手法,此刻卻反剜進自己心髒。
直到現在,方北才反應過來:簡雲不是不後悔愛他。
如果他有得選。
可惜沒得選。
所以,簡雲唯獨能夠不後悔的,隻有因為愛他所承受的那些痛。
方北猛地攥緊左手,戒圈棱角陷入掌心傳來鈍痛。
紋身時簡雲襯衫被冷汗浸透的後背,漸漸與剛剛藍白病号服下弓起的腰重合。
原來,疼痛從來都是雙刃劍。
程疏白走來時,看到方北的腳下散落着折斷的香煙,溫聲提醒,“方總,醫院禁煙。”
方北霍然起身,将揉爛的煙盒塞進西裝口袋:“沒抽,折着玩。”他整了整襯衫,“我問了美國的專家,簡雲的凝血功能……”
程疏白微笑着截斷話頭:“方總,簡總的血小闆計數很正常,不用擔心。”
“那鎮痛泵……”
“我們會按最高安全劑量給。”程疏白指了指走廊盡頭,"您把折疊床收了吧,我們有專門的陪護休息室。"
方北搖頭,目光透過百葉窗縫隙落在簡雲蒼白的側臉上,輸液管在他胸口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聽容先生說......”程疏白突然壓低聲音,“二位正在辦離婚?”
方北倏然轉頭:“還有誰聽說了?”
“科室都傳遍了。”程疏白歎息一聲,“畢竟容先生每天都挂在嘴邊,想不知道都難……”
方北這才驚覺,這些天被手術攪得焦頭爛額,竟忘了封住好事者的嘴。他望向監護儀跳動的綠光:“我們有些分歧,但......”他的喉結滾動兩下,“麻煩暫時保密。”
“這是自然。”程疏白忽然笑了,“去年才參加了您二位的婚禮,如果真的這麼快就離婚的話,我都覺得可惜。相信您和簡總一定能共渡難關。”
程疏白見方北沒有說話,又問:“對了,産科的姚醫生今天還問起,那位姑娘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您看……”
方北怔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我現在沒心思管那些。”他盯着監護儀上起伏的線條,“我隻要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