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走廊很安靜,隻有護士偶爾走過,低聲交談着。窗外的陽光明晃晃地灑在消毒水味濃重的地闆上,照不進兩人之間的陰影。
“你還是來了。”方正微微側頭,語氣聽不出喜怒。
方北嗤笑了一聲:“你就這麼确定我不會眼睜睜看着她死?”
方正并不回應,隻是負手站在那裡,審視着自己的兒子。半晌,他才道:“你想要什麼?”
方北聞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擡眸直視着方正,眼底帶着諷刺:“我要什麼?你在問我想要什麼?”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我從小到大想要的東西,你什麼時候給過?”
方正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卻沒有反駁。
方北繼續說道,聲音冰冷:“我不是什麼無私的聖人。我願意捐肝,不是為了你,更不是為了方家。”
方正的眼神微微一沉:“那是為了什麼?”
方北盯着他,嗓音裡帶着某種壓抑的怒意:“她才九歲。”
方正似乎并不意外,甚至連歎息都沒有,隻是沉默片刻,緩緩道:“所以,你已經決定了。”
“不然呢?”方北冷笑,“你以為我是來跟你談條件的?”
方正負手而立,眼神冷漠:“你如果真是來興師問罪,就不會站在這裡。”
方北的指尖不自覺收緊,心裡的怒意像是壓抑在血液裡的潮汐。但這一切在方正的冷靜面前顯得毫無意義。這個男人永遠立于不敗之地,他可以示弱,可以愧疚,但他永遠不會被情緒裹挾,也不會被指責動搖——哪怕露出一瞬的遺憾,也隻是基于現實的權衡,而非真正的悔意。
方北突然笑了,眼中的光卻突然銳利:“既然如此,我要成立電競戰隊。”
方正的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語氣仍舊平靜:“你不是已經試過了嗎?”
“對,我試過,然後呢?”方北自嘲地冷笑,“你凍結了我所有的賬戶,切斷了我所有的資金來源。我看中的選手,不是被其他俱樂部簽走,就是被迫轉行。你真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後搞鬼?”
方正未置可否,不疾不徐地問:“你想用這件事來交換?”
方北盯着他,沒有說話,但答案顯而易見。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良久,方正終于歎息了一聲:“我不可能答應。”
方北的拳頭緩緩收緊:“為什麼?”
“因為方氏集團不需要一個電競俱樂部。”方正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它不會帶來穩定的收益,也不适合成為家族版圖中的一部分。”
“那是我唯一想要的東西!”方北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鋒刃般直指人心,“你可以不在乎,但你憑什麼毀了它?”
方正仍舊平靜如常。他的沉默像是一種無聲的否定,甚至帶着幾分審視和權衡。這樣的冷靜,卻足以進一步激怒方北。
“我從來沒想過要你的公司,要你的權力,”他咬着牙,死死盯着方正,眼底的怒火幾乎要将他燃盡,“我隻是想做自己的事!這輩子唯一想做的事!可你連這個都不肯給我!”
方北的聲音驟然升高,在安靜的走廊裡顯得格外刺耳。原本正在低聲交談的幾名醫護頓時停下了動作,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方正微不可察地皺眉,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他擡起手整理了一下袖口,聲音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壓:“夠了。”他的語氣平靜得近乎殘酷,“你是方家的繼承人,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是由你決定的。”
一瞬間,方北仿佛被一記無形的重錘擊中。他猛地上前一步,死死盯着眼前這個男人,胸膛起伏,像是一頭被逼入死角的野獸。走廊裡的光線冷白而克制,落在他微微繃緊的側臉上。
他再一次,像數年前那個大雨傾盆的夜裡一樣,握緊了拳頭。
……
“他該打。”
……
指尖嵌入掌心,力道大到幾乎要刺破皮肉。可方北仍舊站在原地,沒有動。
方正神色如常,甚至連一絲額外的反應都吝于施舍。走廊裡,遠處的醫護刻意壓低聲音,卻仍舊掩不住幾道探究的目光。
可最終,方北的拳頭還是沒有揮下去。
他站在那裡,指尖緩緩松開,又緩緩收緊,反複幾次,像是要将什麼碾碎在掌心。
方正看着方北,眼神深沉,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語氣平緩卻不容置疑:“戰隊的事,到此為止。”他微微擡眼,視線落在方北身上,“至于捐肝,你還打算反悔嗎?”
方北沒有立刻回答。
他眼中的怒意尚未完全褪去,可此刻,冷透骨髓的疲憊卻像潮水般慢慢侵占身體。
過了很久,他終于發出了一聲極輕的笑,緩緩擡眼盯着方正:“反悔?你不是早就算準了我不會反悔嗎?”
方正沉默地看着方北,目光深沉,像是要透過他看進什麼更深的地方。過了幾秒,他才緩緩開口:“那就好好準備手術。”他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仿佛隻是交代一項再尋常不過的任務。
然而,在話音落下的刹那,他忽然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方北的肩膀。方北的肩膀卻微微繃緊,卻少見地沒有閃躲。
“回去休息吧。”方正收回手,目光平靜如常。
不知是不是錯覺,方北仿佛看見了方正眼裡有什麼東西稍縱即逝——但也許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