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很輕,卻重得讓房間瞬間安靜下來。
簡雲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像是忘了收回來。
方北走到門邊,動作平靜到甚至沒有一絲摔門的情緒,隻是像一個什麼也不想留下的人。
簡雲沒有追。他站在那裡,手垂在身側,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按住了。
許婉心靠回椅子,長長歎了一口氣,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餐巾紙。她望着那扇剛關上的門,眼圈一紅,輕聲說了一句:“他一倔起來……誰都攔不住的。小雲,你别跟他計較,都是我不好……”
沒人接話。
飯菜還在桌上,湯已經涼透。
下午四點,陽光還亮得紮眼。簡雲陪着許婉心在客廳坐了很久,聽她絮絮念着從國内帶來的食材怎麼難買,抱怨剛才的話說得太沖,幾次試探着問:“他是不是一直就不肯回去的?”、“你也勸不動吧?”
簡雲一直沒怎麼說話。
等她去洗手間,他起身拿了鑰匙。
“我下樓走走。”
許婉心沒追問,隻輕聲叮囑了一句:“你勸勸他,小北從小就這樣,一點風吹草動就要往心裡去。”
簡雲“嗯”了一聲,輕輕帶上門。
他沒多猶豫,徑直朝街角那家常去的韓餐廳走去。推開門的時候,空調冷氣撲面而來,和外頭的暑氣割裂成兩個世界。
角落靠窗的位置,方北果然在。
他一個人坐着,帽子摘了,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面前的部隊鍋已經涼透,湯面上飄着一層浮油。旁邊擺着三瓶清酒,空的。
他低頭在喝第四瓶。
簡雲站了幾秒,什麼都沒說。他隻是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方北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放下杯子,起身就走。
“你去哪?”簡雲跟上。
“你管不着。”方北沒停。
簡雲追上方北的時候,他已經走到街口,紅燈還亮着,車來車往,陽光斜在他背上,像是把人曬得發燙。
“你等等——”
“别碰我。”方北猛地甩開他的手,眼神比陽光還刺。
“你去哪兒?”簡雲聲音壓低。
“去哪兒都好,反正不是回去繼續被你們包圍。”方北嗤笑一聲,“你們配合得真好——他壓我出路,你給我留台階,連做夢都是你們定了框的。”
“我不是跟他一邊的。”簡雲語氣冷下來,終于有些生氣了,“我做的一切都為了你能好受一點——你覺得我容易嗎?”
“你當然容易。”方北一步步逼近,幾乎貼到他面前,語氣像刀一樣一寸寸逼人,“你是簡千山的兒子,是方正眼裡的‘接班人’。”他低笑一聲,嗓音發涼,“他從一開始就把你當自己人。”
簡雲像是被這句話擊中,眉間微微一緊,過了一秒才低聲開口:“我沒有站隊……我隻是……一直在盡力幫你。”
“你是‘盡力’。”方北輕輕一笑,眼底毫無笑意,“你早就知道我留不下來,還讓我每天熬夜、改BP、見投資人——你知道這件事就是死局,卻一句話都沒說。”
“因為你那時候真的撐不下去了!”簡雲聲音一擡,第一次幾乎是吼出來,“我不想再看你一晚上摔鍵盤、一整天抽煙抽到發抖——我隻是想讓你好過一點。”
“所以你就讓我在自欺欺人的路上走到底?”方北語氣漸冷,“你不插手,也不拉我,你就站在旁邊,等我累了、醒了,再拍拍我肩說——‘你盡力了’?”
簡雲的手指收緊,喉嚨動了動,卻沒能立刻出聲。
“你說你不是站在他那邊。”方北咬字極輕,“可你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手,知道我留不下,知道這場遊戲我根本沒資格玩——你全知道。”
簡雲垂下眼,不自覺握住手腕,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隻是……不想你連做夢的權利都沒有。”
“做夢的權利?”方北猛地一笑,像是聽見什麼諷刺的詞,“你知道最讓人難受的是哪一點嗎?”
他盯着簡雲,一字一頓。
“是我一直以為你是跟我站在一起對抗這個世界。”
空氣凝滞了一秒。
“我把你當兄弟,你卻在我背後給我算時間,算退路,算我什麼時候會認輸。”方北緩緩說,“你以為你做得滴水不漏,其實你什麼都沒瞞住。你隻是懶得說破——因為說破了,我可能就不聽你的了。”
簡雲眼神輕微一顫:“你不講道理。”
“講道理?”方北像是被踩中了底線,聲音拔高,“我們是兄弟,不是上下級。不是你替我決定怎麼走,怎麼輸。”
簡雲終于有些情緒失控:“那我當時要說什麼?要告訴你别浪費時間?告訴你全是死局,趕緊認輸别折騰了?你想聽這個?”
“我想聽真話。”方北咬牙,聲音沙啞,“哪怕難聽,哪怕你勸我放棄——隻要你站在我身邊說,我都認。”
簡雲臉色蒼白,卻隻是搖頭:“我說不出口。”
“是啊。”方北退後一步,“你怕當壞人。”
他喉頭動了動,像是咽下什麼,最終說:“你真的挺溫柔的,簡雲。”
“溫柔到連真話都是挑着時機喂給我的。”
風穿過街道,吹起兩人身後的廣告紙,陽光被樓宇切成斑駁的塊。
方北不再看他,隻是低頭吐出一句:
“以後别替我決定什麼。你不是我的隊友。”
方北轉身離開。
簡雲怔在原地,臉色一點點泛白。
他的喉嚨發幹,眼前的陽光明晃晃地照着他。他像被扔進了一個巨大的空殼裡,四面回響着那句話:
“你不是我的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