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天回國到年底,整整半年,簡雲和方北幾乎沒說過一句完整的話。
方北回國後第一件事就是搬家,自掏腰包在城西租了一套loft——不大,但地段自由,沒人管他幾點回,也沒人逼他幾點起。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大概率不會真正擁有一套“方家的房子”,但至少現在,他擁有一個連方正都找不到的角落。
至于那場街頭的吵架,他們誰也沒主動再提。簡雲發消息,打電話,一開始還能收到一個冷淡的“忙”,後來連“已讀”都沒有了。
簡雲不是沒嘗試。他偶爾會送些他記得方北愛吃的小食,留在門口;節日會發微信,語氣一如既往地克制。
方北一條也沒回。他把消息列表置頂拉黑,把簡雲的号碼也設成了“靜音不彈窗”,甚至還把門鎖密碼改了三次——盡管簡雲連他的新地址都沒有。
方北像消失了一樣。隻在那個地下的圈子和極少數熟人之間留下零碎傳聞:某個新開會所的VIP常客、夜店包間裡喝醉到吐血的人、幾場投資局裡随意甩話的二世祖。
工作上更是徹底撂了。他不再出現在公司,也不再回應任何與項目有關的郵件,連投資人回訪都被晾在一邊。原本推得不錯的幾個項目徹底停擺,方氏集團内部私下已經開始傳他瘋了,廢了。
他卻過得比誰都“熱鬧”。
俱樂部、地下酒吧、圈子局……他像把過去幾年攢下的壓抑一次性燃盡,每晚換人、換場、換酒,醒了就吐,吐完接着喝。
整個方氏集團内部,沒人敢明說什麼,整個方家也隻當是他在“出國回來後的小情緒”。但人人都在等方正發火。
這一年的年夜飯,方正格外隆重。
方家宅子裡早早布置起來,光是餐桌就擺了三整張,廳裡挂滿了對聯和燈籠,香爐煙霧缭繞,一派老派豪門的排場。方正還特地把幾個平日裡并不常見的旁系長輩和遠房叔伯都請了回來,名義上是“家族團圓”,實則是向所有人展示——方家未來的接班人,終于回來了。
方北坐在靠近主位的位置,身邊坐的是方正手下幾個重要的執行董事的兒子,人人西裝革履,說話都帶着恭敬和分寸。
他穿着不合場合的黑衛衣,連發型都懶得抓,低頭扒着碗裡那口魚湯,從頭到尾一句話沒說。
直到方正叫他。
那一聲仿佛就是為了等這一刻。筷子聲、碰杯聲、低聲談笑,一瞬間都安靜下來。
“你也不小了,成天遊手好閑混些什麼?該回公司就得回,别以為你姓方就可以一輩子啃老。”
幾個親戚互相交換了眼神,有人低頭繼續喝湯,有人幹脆放下筷子,看戲。
方北沒反應,像是沒聽見。
“我說話你聽不見?”方正語調重了一點。
“我什麼時候啃過你?”方北終于開口,語氣平靜得過分,“你哪次讓我做了我自己想做的事?”
方正的臉刷地沉下來:“你手裡的項目黃了誰兜的?投資人不是我們幫你談的?你自己不争氣,還好意思回嘴?我養你這麼多年,是讓你回國天天泡夜店的嗎?”
“你養我?”方北嗤了一聲,慢慢放下筷子,“你從我讀小學就開始定我的未來。讓我選什麼專業、去哪兒留學、交什麼朋友、畢業後去哪家公司。你一邊給我灌雞湯,一邊讓我的人生按着你寫劇本來。你現在還好意思說我廢?”
話音剛落,方正“啪”地一拍桌子,整張桌子都震了一下,湯濺出碗沿。他站起身來,目光淩厲,掃過一圈還坐着的家族成員,冷聲喝道:“人呢?把鞭子拿過來。”
幾個親戚頓時露出複雜的表情,有的驚訝,有的面無表情。
簡雲坐在遠一點的位置,眉心一緊,剛想起身說話,卻被方正一記眼神釘住。
“今天我非要抽清醒他不可。”
空氣僵得像凝固了一樣。
方北沒動。他隻是微微擡頭,眼底毫無懼意,嘴角甚至勾出一點諷刺的笑:
“你真要在你一桌子親戚面前打我?”
“打你怎麼了?”方正的聲音冰得發抖,“你要是真有點出息,我需要動手?”
“你不是要我回來嗎?”方北緩緩站起來,目光掃過在座所有人,“好,我回來了。你想當衆打醒我,是吧?”
他站在那裡,背直得像根鋼針,臉上沒有一絲怯懦。
“那你今天最好把我打死。”
整桌人鴉雀無聲。
方北剛剛說話的時候,語氣輕得幾乎像在開玩笑。
可沒人笑得出來。
方站在桌前,像把刀一樣立在場中。他的眼裡沒有眼淚,沒有憤怒,隻有一個人在終于看穿遊戲規則後、徹底放棄體面時的冷。
“你要是現在不動手——”他慢慢把身上的衛衣外套脫下來,砸在椅背上,語氣一頓,“以後,就再也别想碰我。”
“你以為你是誰?”方正怒極反笑,“你就一個靠方家吃飯長大的廢物!”他一腳踹翻了身後的藤椅,“老子要是真狠得下心,當年早就把你送出國别回來了!”
“可惜你沒。”方北盯着他,眼神冷得發狠,“你要的是個聽話的繼承人,不是個兒子。”
“你還敢回嘴?”方正怒吼着一把扯下腰帶,抽得“啪”一聲甩響,現場頓時一片死寂。
簡雲終于站了起來,快步上前攔在方北面前:“方伯伯,您消消氣,這裡這麼多人……”
“你給我讓開。”方正的眼神像冰渣子,“你越攔,我越要打。”
“他是我朋友!”簡雲第一次語調失控,聲音拔高,“你要打他,那就連我一起打!”
方正愣了一下,目光轉而落在簡雲身上,眼底的愠怒瞬間變成了另一個更深的、說不清的情緒。
“小雲,這是我們家事。”方正聲音低了下來,語氣裡帶着隐忍的惱火,“你父親在的時候,從不插手我怎麼教北北。”
他頓了一下,聲音更低:“我一直尊重你,也尊重簡家,但今天這頓飯……不該是你說話的場合。”
簡雲站在那裡,忽然像被什麼釘在原地。他當然知道這話不是羞辱——反而是客氣到極緻的警告。
你是簡千山的兒子,所以我敬你三分。
可你再往前一步,就是越了界。
簡雲喉嚨發緊,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就在這片沉默裡,方北忽然笑了一下,冷得幾乎讓人起雞皮疙瘩。
“你不就是想要個繼承人?”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裡沒有一絲敬意,“你選他去吧。”
方正一愣。
簡雲的眼神也瞬間變了。
“他比我聽話,比我聰明,”方北慢條斯理地說着,聲音裡沒有任何敬意,“還知道怎麼讨你歡心,嘴也甜,從不頂嘴,不會丢你面子。”
方北笑了笑,語調輕飄飄地補了一句:“你養了這麼多年,終于養出來個順手的了。”
“方北。”簡雲低聲喊了他一聲,語氣發緊。
方北沒理他。他轉過頭,直視着方正,一字一頓:“你是想找兒子,還是想養條聽話的狗?”
桌邊幾位旁系長輩臉色都變了。
方正的呼吸瞬間重了,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他一步朝方北逼過去,眼神像刀子:“你再說一遍?”
“我說,”方北語氣沒有一絲起伏,“你要是隻想找個接班人,那我不合适。你該早一點把我換掉,别讓我費這幾年勁演戲——更别安排人陪我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