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低頭笑了笑，把一張卡随手遞過去，語氣懶洋洋的：“你說‘挺好看’的東西，什麼時候不是要買的？”

他很懂這個人。他知道白斂不是真的物欲強，隻是他太容易被讨好——一個新包、一雙鞋、甚至一杯對口味的奶茶，都能讓他眉開眼笑半天。

這段關系簡單、幹淨。

白斂不問未來，不提過去。他隻活在當下，被捧着的時候會笑，冷一點的時候也會安安靜靜地靠過來問一句：“你是不是累了？”

而最初那點小心翼翼的讨好，漸漸變成了某種“習慣性張揚”。

他會在家裡翻箱倒櫃找方北新買的限量墨鏡，說“你不戴，我戴”。會在方北忘了回微信時賭氣關靜音，說“今晚不想搭理你”。會在床上窩着，伸手指他鼻尖說：“你不哄我，我就不理你。”

方北從來不生氣。他甚至很享受。

他哄人有一套，低聲下氣不是他的風格，但嘴角一挑，說一句“好了，是我錯了”，就能把白斂逗得立刻撲上來抱他。

這是一個不需要算計成本的關系。

純粹的愉悅。

至少在那段時間裡，方北是輕松的。他沒再夢到離開的夜，也不再醒來第一眼找簡雲的消息。

白斂不是光，但他能讓日子發亮。

白斂一口氣試了四五家店，戰利品堆滿了車後座，走到最後已經有點撐不住，拽着方北的胳膊開始撒嬌：“北哥，我腳要斷了——我不管，我要吃肉。”

方北失笑，看他一副累壞了的樣子，偏頭問：“火鍋還是烤肉？”

白斂想了想，眼睛一亮：“那家日料！上次你說三文魚像冰激淩的那家！”

方北點點頭：“行，就去那兒。”

他沒多想。那家日料确實是他常去的地方，幹淨、安靜、服務好，味道也穩。他已經很久沒去了，也沒刻意避開——隻是沒想到，今天會遇見誰。

他們剛進門，服務員認出方北，一路把他們請到最靠窗的半封閉卡座。白斂一屁股坐下，一邊翻菜單一邊興奮：“我要吃海膽烏冬！還有那個炙燒扇貝！”

方北懶散地應着，低頭給他倒茶。

直到——他不經意地一擡頭。

隔着玻璃對角的卡座，有人側身坐着，穿着藏藍色襯衫，神情冷靜地聽人說話，手指輕扣着文件邊緣，眼神專注。

簡雲。

那一刻，時間像是突然下沉。

空氣沒變，燈光沒變，白斂還在他對面笑着問：“你要吃鲷魚嗎？我記得你上次不愛吃鲷魚的對吧？”

可方北沒動。

他看着簡雲側過頭，和對面的人低聲交談，偶爾點頭，唇線抿得幹淨利落——他沒換發型，眉眼也還是那樣，連坐姿都一點沒變。

可他看上去比記憶裡更遙遠了。

白斂注意到他的停頓，順着目光看過去：“你認識？”

方北慢慢收回視線，仿佛遲鈍了半秒，才開口：“……以前認識。”

“朋友？”白斂眨了下眼。

“算是吧。”他語氣很淡，眼神卻無意識地再次飄向那邊。

白斂“哦”了一聲，也沒多問，繼續興緻勃勃地點菜。

而方北坐在那裡，忽然覺得空氣裡混着不屬于現在的味道——是某年某月的寒假，他們也坐在這個位置，他喝了幾杯清酒，臉發紅，語氣發狠，說絕不回國，也絕不做他老子的繼承人。

簡雲沒喝，隻坐在他對面，低聲說：“你醉了，别再講這些話。”

他語氣很輕，卻清醒得像刀子。

方北當時把筷子往碗上一丢，說：“你就知道潑冷水。”

簡雲沒回應，隻是把湯推到他面前，眼神很淡：“至少喝點熱的，不然晚上你又胃疼。”

——他總是這樣，不溫不火地兜着你，不吵不鬧地拽住你，永遠站在你身後。

可現在，那雙眼睛正從隔壁卡座看過來，穿過玻璃，平靜得讓人難以招架。

簡雲擡眼的那一刻，視線正好撞上方北。

隔着一層玻璃，方北坐在熟悉的角落——那是他們常坐的位置。

熟悉的姿勢，熟悉的眼神，隻不過身邊的人換了。

是他最近常聽人提起的那位“小演員”。

白斂。

他原以為自己聽過那些傳聞，早已習慣了。什麼“方北身邊帶了新人”、什麼“這次好像挺寵的”——在這個圈子，傳言從來不值錢。

可現在親眼看到，對方捏着菜單、對那人微笑着夾菜的模樣，簡雲才意識到：他根本沒有準備好。

一瞬間，有什麼又開始生長。

像是深埋在胸腔裡多年的毒藤，借着這個畫面悄悄探頭發芽——

他曾以為自己死心了。

他确實退開了，确實不再插手，也不再試圖靠近。

但此刻，那人一低頭笑一下，一側身替旁邊的小演員倒茶時，他就想起了許多個夜晚。

那人也曾在他失眠時拍着他的後背哄他。

那人也曾在他生病時跑前跑後地照顧她。

——可現在，他在對别人笑。

簡雲盯着方北的動作，指尖慢慢收緊。

他的理智正在一點點被剝開。

他知道自己不該過去。

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冷淡得連朋友都稱不上。

可他的腳，卻還是動了。

一步，兩個步——他站起身，繞過隔斷，走向那個角落。

他像是再次陷入一種熟悉的夢魇：走近他，卻再也握不住他。

他在方北桌前停下，語氣平靜，像是剛剛從另一個場合禮貌寒暄完的那種克制：“好久不見。”

他的目光沒看白斂，整個人的注意力都落在方北臉上。

他想看那人是驚訝，是不耐，還是——故意裝得什麼都不在乎。

哪怕是後者，也好。

至少，說明他還在乎他看到了什麼。

方北看着簡雲走近，像是早就知道他會過來。

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得像從風裡掃過一眼。

眼神沒有怔，也沒有慌，隻有一點不動聲色的諷刺。

他沒起身，也沒笑，隻是放下茶杯，懶懶開口：“挺久的。”

語氣平平，卻像鈍刀割開回憶。

白斂眨了下眼，察覺氣氛有點不對，嘴唇動了動，正要說什麼。

“這位是簡雲，”方北頭也沒擡，随口道，“我以前的朋友。”

“以前的”三個字，他咬得極清楚。

簡雲的手在身側收了收，眼底閃過一瞬的僵硬。

白斂反應過來，客氣地點頭，笑了笑：“你好。”

簡雲沒有回應，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方北臉上，沒有挪開。

“你看起來過得不錯。”他終于低聲開口，語氣克制，“挺好的。”

方北笑了笑，卻不看他，隻轉向白斂：“你剛剛說那個炙燒的扇貝？點兩個，一個怕你不夠吃。”

白斂“嗯”了一聲，有點懵，卻還是照做。

簡雲站在原地，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成了多餘的人。

方北沒有再看他一眼。

像是根本沒等他說完話，也沒想讓他說完話。

他輕飄飄把那個“好久不見”還了回去，又把他徹底擋在生活之外。

那語氣太輕了，輕得像不是在寒暄，而是在劃界限：

——我身邊的這個位置，不再屬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