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簡雲照常回了方家。
他的房間仍在老宅二樓西側,窗簾是他大學時親手挑的顔色,桌上的台曆停在方北離家那天——沒有人動過。
他沒有開燈,隻坐在床沿,借着樓下走廊投上來的光,盯着牆上一幅舊照片出神。
照片挂在書桌上方的木框裡,畫面是十六歲的他們,穿着同款夏令營T恤,在林間的小瀑布前合照。
方北濕着頭發,蹲在岩石上,沖鏡頭擺出個不屑的手勢;簡雲站在他後面,捧着水瓶,笑得溫和。
陽光透過樹葉打在他們肩上,那時候他們都還不懂“界限”是什麼。
——簡雲記得,那天晚上他發燒,是方北一路背他下山去的。
他一直以為,一個人願意被你背着走很久的路,那就永遠不會走遠。
可現在,照片裡那個沖他翻白眼的少年,已經學會對别人微笑。
他低下頭,拇指慢慢摩挲着床邊的緞面,被褥仍是許婉心吩咐人定期換洗的,整潔柔軟,毫無溫度。
他腦海裡還在回放那家日料店裡,方北看着别人笑的樣子。
那笑容……他從來沒真正擁有過。
他不是沒機會,隻是從來不想靠賭,而是要靠握住。
思緒未落,樓下傭人敲了敲門:“簡先生,老爺太太請您下樓。”
他理了理袖口,站起身,心裡卻忽然有點異樣的平靜。
——也許,他終于該拿回主動權了。
客廳燈光溫暖柔和,灑在絨毯與雕花茶幾上,安靜得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撕裂的争執。
許婉心親手将一杯花茶遞給簡雲,語氣一貫柔婉:“小雲,我心裡清爽得很——這幾年要不是你在旁邊照應着,以小北那性子,早都飛沒影啦!你說我這個做媽的,有時候看了都頭大,還是你穩得住他。”
簡雲接過茶,垂眸掩住眼裡的情緒,聲音溫和如常:“您言重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他的手指穩穩托着杯底,熱氣氤氲上來,帶着微甜的桂花香。他垂着眼睛,眼睫在茶面上投下一道極淡的影。
對面的方正将佛珠撚得滴答作響,像是節奏刻意放緩。他忽然開口,語調不重,卻帶着從多年家業打拼中練就的沉穩分量:“方北今年也二十六了。”
話音一落,空氣像是被什麼輕輕牽動了一下。
“這兩年他越發心浮氣躁,我看得出來。”方正語氣不緊不慢,像是在分析一個項目,“要是沒人拽着,他遲早毀在酒色場裡。”
許婉心輕輕歎了口氣:“是的呀,年紀也到該定下來的時候了呀。”
這話說得輕柔,仿佛不帶任何推力,卻每一個字都像是細線縫針,縫向一個早就設定好的方向。
方正終于擡眼,視線落在簡雲身上,目光很穩。
“我和你伯母商量過。”他說,“你們兩個……也不是外人。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都熟悉,性格也合得來。”
“方北現在心亂得很,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成家,再立業。”方正的聲音平靜、笃定,一字一句像早就拟好的條款,“小雲,你願意嗎?”
那一刻,簡雲手裡的茶杯忽然有些沉。
他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垂下眼,看着杯沿那圈漣漪一點點散開,像是他的理智被按進了水裡,又慢慢浮上來。
指節輕輕收緊,但臉上沒任何異色。
他心跳很快,耳朵裡嗡鳴一陣一陣,但他沒有動——
這不是“被選中”。
這是一場他早就寫好的劇本,一場被他用時間與隐忍,一寸一寸推向今日的布局。
“我聽伯伯安排。”
他輕聲說出那句話,語氣極穩,仿佛隻是順理成章地接下了一場責任。
但在那句落音之後,他眼神裡悄悄浮起一點光——不是喜悅,是野火一樣的執念。
他低頭抿了一口茶。
花香入喉,甘淡溫熱,可那杯盞下的心思,卻早已灼得滾燙。
白斂剛從應酬出來,夜風一吹,有點困。他摘下口罩,拽了拽衣領,正要掏手機叫車。
拐角處,有人叫住了他:“白斂。”
他一回頭,燈下的簡雲立在那裡,修身西裝、銀色袖扣,神情不動,像是等了他一陣。
白斂怔了一下,語氣還算鎮定:“簡先生?”
“出來應酬?”簡雲走近,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嗯,制片那邊的飯。”白斂笑了笑,“正要回去。”
“一個人?”
“也不能總有人陪我嘛。”
簡雲微微一頓,點了下頭:“那正好。說句話。”
白斂笑着沒躲,反而往旁邊靠了靠:“你找我,應該不是為了問候吧?”
簡雲沒有回應這句,隻看着他,眼神沉得很靜:“你和方北,在一起多久了?”
“你不知道?”白斂揚了下眉,“你消息一直挺靈通的。”
簡雲沒笑。
“你喜歡他?”
白斂盯着他兩秒,随即笑了:“北哥誰不喜歡啊?”
簡雲的目光緩緩落在他臉上,像是在看一件未完成的雕塑,神色卻說不出是審視還是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