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昭昭靠在床頭打盹,察覺到異動,眼睛還沒睜開,便察覺手掌下像貼着個火爐一樣,登時驚醒了過來。
看到梨花面色潮紅,小手交疊着緊緊捂着嘴,身體不時抽動,在忍耐着什麼。
“梨花!不要忍!你——”昭昭忙不疊拽了個搪瓷盆過來,捧在梨花面前。
下一秒。
梨花小嘴又是一鼓,嘩啦吐了出來。
“沒事、沒事!”
昭昭一遍遍重複着,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安慰誰。
直到梨花嘔得隻有酸水,身體又軟綿綿地倒在了身上。
“對不起,我、我——”
昭昭擦幹不受控制滾下來的眼睛,把裹着涼被的梨花抱在肩上,背了挎包和水壺,抄起手電筒出了門。
泥土的村路坑坑窪窪很不平整,夜裡沒有路燈,實在不好趕路。
怕摔了懷中的小女孩,她放棄了騎車的念頭,用手電筒照着路面徒步行走。
心怦怦亂跳、如雷作響着,她喘着氣趕路。
思緒都被懷中的小火爐牽引着,驟然看到一束紅光出現在視野中,驚恐地後退了好幾步,險些摔倒。
昭昭:“!”
大半夜的!這是什麼玩意?
昭昭心裡發怵,但面前這條是通往大隊部最近的路,她不想改道。
摟緊了梨花,她雙膝微曲,作出了防禦逃跑的姿勢,手抖如篩糠地舉起手電筒,照向那處詭異的亮光。
姜涼舉着火把夜行,正要躲在樹後避開來人,轉身前向劇烈晃動的光投去了一瞥。
看得并不真切,但還是認出了僅有幾面之緣的人。
姜涼輕蹙眉,猶豫了一瞬,把火把舉在臉側,照亮自己的模樣。
昭昭看着被赤紅的火光勾勒出的容顔,驚懼轉為愕然,直到少年走過來,站在她的面前,身體還在顫抖着,但心底的恐懼和不安都褪去了大半。
這是梨花被放棄的時候,帶了藥和食物,救活梨花的人。
姜涼本不欲被人瞧見他在深夜出行,但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對梨花在意的人視而不見。
也許她會有困難?
走到昭昭面前,他看到了昭昭懷中的小女孩,狹長的鳳眸裡浮現一絲不解。
不止半夜出門,還把睡着的梨花也捎了出來?
昭昭短暫的軟弱過後,想起這也不過是個剛成年的男孩。
咬了咬牙根,把梨花颠起抱穩,邊走邊解釋了一聲。
“梨花病了,我帶她到縣醫院,走了。”
“……”
姜涼跟在後面,用火把照了照梨花的面色,試了下額溫,表情冷峻了下來。
快步追上昭昭,比劃了一個喝藥的動作。
“下午喂了半片安乃近,剛才又起了熱,還、還把晚上吃的都吐了。”昭昭說道後面,聲音都哽咽了。
為什麼會起熱、為什麼會吐?
昭昭想不通,但是她知道的,她穿過來的時候,也反複高熱了幾次,是葉家老兩口送她到醫院的。
她要去醫院!
下午、下午她就應該去的!
姜涼抿直了唇線,指了指天,兩指指尖向下前後交替向前移動,又做了個搖手的動作。
天、走、不行。
姜涼用簡單易懂的手勢,告訴她現在不适合進縣城。
昭昭吸了吸鼻子,腳步沒停,聲音帶着濃濃的懊惱。
“梨花很難受!不能再等了!”
掃了一眼咬唇忍着哭聲的人,目光落在她懷中小小一團的梨花身上,頓了一秒,姜涼伸出手。
昭昭下意識想要閃躲,看到姜涼轉了轉手腕,做出看表的動作。
她重重咬了下唇,小心地把梨花交到姜涼手中,“托着腦袋吧,頸背都燙傷了,你小心點不要碰到了。”
姜涼的眼神又冷了幾分。
情緒複雜地觑了一眼昭昭,把梨花靠在肩上單臂抱着。
真的把梨花抱在身上,才感受到她的虛弱,姜涼的心也亂了,不自覺加快了腳步,也沒留神昭昭能不能跟上。
跟在姜涼身後,速度也快了,看到近在眼前的目的地,昭昭撒腿就要狂奔。
還沒跑出去喊人,手腕一緊,就被一股怪力拽了回來,撞上了一個硬邦邦的身體,震得肩臂酸麻。
迷茫地擡頭望去,身後的‘牆’已經退了好幾步。
姜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松開了那隻纖弱無骨的腕子,在褲縫蹭了蹭奇怪到不能形容的滑膩,又迅速把梨花換到被撞過的左側身體,隔絕了兩人的距離。
“?”昭昭不明所以。
不僅是拉扯她、還是突兀的動作,她都很難理解。
腦子裡裝了太多,卻忘了她本該會有的應激反應,隻一臉詫異地越過梨花的小腦袋,瞅着姜涼。
姜涼不看她的眼睛,在嘴上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把火把熄滅,又指了指昭昭的手電筒。
意思很明白,昭昭覺得莫名其妙,但目光觸及清清冷冷的丹鳳眼,還是遵從了梨花在她的心底種下的信任,“咔哒”一聲,曬谷場恢複了黑沉寂靜。
跟着姜涼一路走到了牛棚,她的心跳不由加快,眼睛也愈發明亮。
牛棚出大佬啊!
這裡有人可以救梨花!
牛棚裡隔出了一個三面漏風的小單間,靠在牆根下用稻草堆鋪了床,床頭是幾個石頭和一個木闆搭了個飯桌、也是書桌。
桌上的小泥爐正點着火,一身破爛褂子、頭發全白的張老頭借着爐中的火光,低頭寫字。
在靠近時,姜涼用熄滅的竹火把敲了三下地面。
張老頭僵直的身體松懈了下來,把手稿翻了一面,扶着膝蓋慢慢站起來。
“怎麼回來了?”
昭昭:“……”
這是她可以聽到的嗎?
她局促地瞄了一眼姜涼,見姜涼沒有半點反應,便看向了身形佝偻卻不失傲骨清高的老先生,再顧不上别的,聲音發顫地問道。
“我家孩子病了,您可以治嗎?”
張老頭訝異了一瞬,微微眯起眼睛,借着月色觑了昭昭幾眼,再看到抱個小孩的姜涼,冷哼了一聲,扭頭背着他們坐下。
決定過來的時候,姜涼已經想過了一切後果,但他想賭一把。
像無數個夜晚那樣,拼命掙紮着求生。
他隻能賭、賭自己會赢。
姜涼走進牛棚内,昭昭也頂住主人家不歡迎的壓力,亦步亦趨跟着,與他合力把梨花放在桌闆上。
張老頭托着梨花的手,眉頭蹙了一下。
“吃了什麼藥?”
昭昭連忙把來龍去脈都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