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燒不退,意識模糊。
張老頭沒有再猶豫,打開小泥爐上那個缺了口的陶罐,取出消毒過的銀針。
“把手電筒打開。”
“诶、好。”
昭昭注意力都在梨花身上,也沒多想,直接開了手電筒,對着張老頭手中的動作。
姜涼抿了下唇,掀開梨花蓋在身上的薄被,由張老頭在後頸下、手背上各紮了一針。
安靜的深夜中。
梨花的呼吸急促了幾息,又逐漸輕緩綿長,迷迷瞪瞪順着身體的本能,腦袋直往昭昭的懷裡紮。
張老頭取下了銀針,重新切了脈,寫了一張藥方。擡頭看見緊張兮兮摟着小孩、直盯着自己的小姑娘,表情緩和了一點。
“沒事了。”
昭昭眼圈紅紅的,嗫嚅着唇瓣,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
沒事了。
這可是個會針灸的老神醫啊!
他說梨花沒事了!
“這小孩是個早産兒,底子差,這兩年積勞成疾,身體虧空得厲害,猛然松懈下來,一口氣一下散了,受了驚吓就把體内的病竈引出來了。”
昭昭沒聽說過早産的事,更沒想到梨花這麼小,就壞了底子。眼神有點發空,身體又哆哆嗦嗦地抖了起來。
姜涼知道老頭子說話大喘氣的毛病又犯了,蹙着眉、扣了扣桌闆催促他。
“這麼護啊……”張老頭小聲蛐蛐了一句,又道,“但也未見的是件壞事,病氣發出來總比強壓着好,精細點慢慢調養吧,會好的。”
會好!
會好!
昭昭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但也不覺得自己這樣很沒用。
她是梨花的女兒啊!還是她的寶寶啊!
為女剛不起來。
她抖一抖也正常!
想了想還有什麼遺漏的,又問:“燙傷嚴重嗎?”
“燙傷處理的還不錯,不過藥膏不行,找這小子要生肌膏吧,用兩日就能好全乎了。”張老頭鼻尖,聞出了熟悉的香藥味,“唔、你都用上玉花膏了,倒也不用我多說。”
還沒有多說?
姜涼對于要揭了老底的張老頭,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張老頭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姜涼。
姜涼:“……”
不能獅子大張口。
昭昭沒留意兩人的眉眼官司。
兩針下去,梨花已經退了熱。
還得了老人家的準話,昭昭終于放下心,摩挲着梨花的腦袋,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張老。”
再看向抿唇站在一旁的少年,也由衷地感激道:“謝謝姜同志。”
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再望着這雙氤氲水汽的眸子,含笑着對他投以善意的目光,姜涼多少為心中固有的成見而感到不自在。
遲疑了須臾,他微微勾起唇角,颔首回應。
少年禮貌的笑也很好看,昭昭直勾勾瞅着他,暗想這沒有對她卸下過防備的人,突然朝着她笑得這樣好看,是願意和她破冰交好了?
被太多善意的目光所注視。
“……”
姜涼恢複了面無表情狀,垂眸自閉。
張老頭左看看、右看看,有些稀罕。
在他看來,姜涼會把小姑娘帶來,這定是自己人了。
既然是自己人,他倒是可以再賣點力氣,好喊喊價。
“來都來了,我也給你診個脈吧。”張老頭突然熱情。
姜涼斜睨着張老頭眉眼的狡詐,依舊沒什麼反應,但與他認識兩年的張老頭卻瞧出了他吃癟無奈的情緒,咧嘴樂了一下,對昭昭是愈發親切了。
“……”昭昭拒絕不了好客的主人家,才剛伸出手腕,驟然想起今夜與姜涼的幾次接觸。
有些懵怔地偏頭看向了少年。
她是好了?
還是因為太急、所以沒顧上抵觸别人的觸碰?
老人家的手指碰到腕上皮膚的時候,昭昭脊背一顫,整個人都麻了。
“噫?”
張老頭不是頭一次診脈診到一手雞皮疙瘩的,掃了眼隐忍緊繃的小臉,幫着拉下衣袖,隔着一層棉布切脈。
“……噫?”
張老頭驚訝地看着昭昭。
甚至還借了她的手電筒面診,看了舌苔,表情古怪地直盯着面前的小姑娘。
昭昭:“……”
這就是來自老中醫的壓迫感嗎?
昭昭整個人還是麻麻的。她覺得,自己肯定是被神醫看穿了。
姜涼用詢問的眼神望着張老頭,眼裡還帶着點譴責。
噫什麼,有這麼吓唬人的?
“額、白天抽空再來一趟吧。”
脈象和面診的結果相差甚遠,哪怕是從醫了半輩子的張老頭也不敢妄下結論。
昭昭連連點頭。
有一種被短暫放過的喜悅。
正要接過梨花的藥方,張老頭卻越過她,直接給了姜涼,還囑咐道:“明天沒有反複,就把勾的這兩味藥減掉,再吃三貼。過幾日有精神了,再抱過來讓我瞧瞧。”
姜涼點頭收起方子。
昭昭則有點不好意思,張老頭看出小姑娘的腼腆,便道:“他有藥材,還有力氣,就讓他來幹。”
姜涼:“……”
昭昭連忙裝出聽不懂又不感興趣的樣子,轉移話題。
“診費要怎麼結給您?”
“不用你給。”張老頭說罷,又瞅向姜涼,吐了三個字。
“紅燒肉。”
昭昭:“……”
姜氏紅燒肉,硬通貨。
姜涼表情淡淡地掃了眼昭昭,也不知有沒有把張老頭的要求聽進去。
把陶罐裡的水換了,在小泥爐裡添了點柴火,這才抱起梨花,三人悄悄又隐入了月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