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森森,越走越偏,最後幹脆隻有管家手中的燈籠帶來了幾絲光亮。
冷風穿過未曾休憩的破窗,傳來了呼呼的風嘯聲。
平添了幾絲陰冷可怖。
這要是換做其它女子,怕是早已吓得瑟瑟發抖,隻管開口求饒說盡好話。
可雲禧不是,她隻是攏了攏身上的大氅,甚至還提着步子走到了前面。
“哥哥這裡很黑,你走我後面。”
像是隻要有任何危險,她都會不顧一切地沖上去為他擋住。
範子石的腳步猛地一頓。
偌大的江遠侯府裡最偏的地方怕就是這間柴房了。
當大門被推開時,甚至落下了不少的灰塵。
雲禧提步走入院子,走了幾步才發現範子石站在門外,沒有進來。
他身後皆是濃郁的夜色,因為将大氅給了他,他的身行顯得格外單薄。
剛過完年月餘,正是春寒陡峭時。
冷風陣陣地鑽入骨縫,讓人無處可躲。
雲禧離京前,範子石當時還在病中。
大病初愈,再感染風寒,可輕易不得好。
“大哥”雲禧突然咧唇一笑,眼裡有着得色“近日我的武藝又精進了不少,這地方草木茂盛,無人打擾地住上幾月,我出來後那肯定是天下無敵。”
她說得肆意嚣張,絲毫也不因這樣破敗陰森的地方而有一絲害怕難受。
身陷囹圄,卻反而安慰别人。
範子石一時間根本說不出話來。
直到雲禧走到面前,周身被溫暖包裹時才反應過來——她脫下了他給她的大氅。
“雲禧……”他剛要說話,雲禧卻已立刻轉身,展開輕功眨眼就進了院子。
她回頭,對他張揚一笑“哥哥,我一身蠻橫内力,冬天都覺得熱,你這大氅太厚了,你快自己穿吧,可别給我捂出了疹子。”
說着,她身着九歌坊裡的輕薄春衫,踩着冷風,跟着管家走入院子深處。
大馬金刀的步子,不像是受罰,倒真的像是迫不及待地閉關修煉。
直到管家點上油燈。
雲禧掃了一眼,看到了角落木柱邊落着一團鐵鎖。
沒等她仔細想個明白,就聽管家說了句“小姐得罪了。”
兩個家仆上前,牽起了鐵鍊。
還得用鐵鍊綁着,雲禧皺了皺眉,有些不相信地問道“這是父母的意思?”
“都是老爺和夫人的吩咐。”管家點頭回答道。
她有武藝,隻要她想,尋常地方自然是關不住她。
父母估計是擔心她又悄悄跑了吧。
為了不想他們擔心,雲禧心甘情願地伸出手。
冰涼的金屬落在皮膚上時,她控制不住地瑟縮了一下。
真冷啊。
任由粗壯的鐐铐鎖住雙手,雲禧瞬間失去反抗和自保能力。
可她心想着隻要這樣能讓父母解氣一些,又有什麼關系?
這一年來,她實在是惹母親傷心了,可她到底哪裡錯了呢?
她幼時就學武弄劍,也隻為保護自己保護親人能好好活下去。
可就連她的一言一行,母親都覺得粗鄙膚淺要教她學規矩。
說話要小聲,走路要穩重緩慢,不能讓裙擺随意飄動……
“我要是真成了這般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樣,早就被倭寇土匪殺了千百回了。”自尊讓她更不願否定十七年的自己,就好像養父母真的把她養得很差不能見人似的,她怎麼能接受?
當場就和母親頂嘴。
母親苦口婆心的勸“名門貴女的行為代表家族教養,你若不通禮數行為無端,會讓家族聲譽蒙羞影響兄弟姊妹婚嫁。”
一聽說會影響旁人,她再不願也隻能勉強自己學。
可學武功很快,學琴棋書畫做針黹女紅卻笨拙太慢。
母親隻當她是不願學,漸漸越來越失望,她又不願丢下臉面解釋,說自己學不會控制不了,于是回府沒多久就成了萬人嫌。
後來父母甚至不要她出門,身邊的丫鬟婆子能不與她說話就盡量不說話,更不會讨論丁點外面的事,就怕招惹她出了門,丢江遠侯府的臉。
她被關在院中,無時無刻不覺得憋悶,可母親卻對她說“雲禧,這是為了你好。”
她忍不住和母親争辯“為了我好就放我出去,再關下去我都要被憋死了。”
母親皺眉,溫聲訓斥“…………身為名門貴女 說話如此粗鄙,你這樣子如何能去見人?”
“既然如此,你還留我在這地方做什麼,為什麼不把我送走,眼不見心不煩。”
母親震驚失望地望着她,緩緩落下淚來。
雲禧雖百般不服,可卻見不得母親如此,即便忍得難受到底是極少再出門。
甚至壓着性子,按照母親的要求學琴棋書畫,做女工,讀《女誡》。
聽說淮陵王感染風寒,她再擔心也隻能夜裡偷偷翻牆出門,送狐裘。
最後……卻被旁人看到,放蕩行為一夜之間傳遍整個京師,整個江遠侯府都因她成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她從不在意外人的眼光,但親人們都在意,所以她才想送了硯台便去從軍。
雲禧垂眸,盯着鎖住自己手腕的鐵鍊……她真的錯了嗎?
管家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雲禧。
隻見雲禧毫不在意地坐在了角落裡的薄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