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膜嗡嗡作響如同雨水灌入腦中,視線中陡然出現的光斑将眼前的畫面切割成碎片。
意識散去之際,何稷短暫的一生走馬燈般劃過,先是左淮收留他的一家人,問他從哪兒來,餓不餓,渴不渴。
身後的追兵,舉起武器想靠近,卻又不敢。
他藏在江家的本體。
最後是江玉織失望的面龐。
對不起,我以為他們找不到就會放棄,我以為我能把他們引開,我以為……對不起。
心懷衆生的社稷圖靈,頭一次對人類起了殺心。
但他不能,天道不許。
念頭起,下一刻,海風将他吹散,海浪打過何稷站過的沙地,他存在過的最後痕迹也消散無蹤。
臉頰上的水痕,從眼角滑落到颔下,不知是雨水還是眼淚。
難怪,難怪她藏在床底的圖不翼而飛,消失地無影無蹤。
江玉織仿佛同彼時的何稷共感,她聽到了,那聲對不起。
“我來到岸邊,找不到圖靈,遵守諾言,不能離開去尋他,現在你們來了,我應該把力量還給他,你們倆身上有他的本源之力,圖靈肯定是信任你們的。”
破碎的記憶是龍錦擁有的殘力裡的,龍錦不知道何稷最後怎麼了,現在隻想把力量還給他,左淮百姓受苦很久,象征福氣的錦鯉龍覺得自己受之有愧。
殘力自發地鑽入江玉織身體裡,使隐藏在力量深處的記憶回籠。
“我今日感受到圖靈的氣息,本來還不敢确認,可是居然下雨了,我沒有布雨的能力,一下就确認是圖靈!”
應該是卸下障眼法的安魂鈴,把氣息擴散出去了。
至于下雨,社稷圖在的地方,一切都會慢慢恢複正常。
白硯聽得稀裡糊塗的,什麼圖靈,什麼本源之力,他和娘子身上都有。
這就是他身體好轉的原因麼。
顧不得理順思緒,江玉織臉上痛苦的神色讓他焦急起來。
白硯扶住江玉織按在太陽穴處的手,另一隻手攬住她因頭痛而半彎下的腰。
“玉織,頭很疼嗎?是不是本源……之力被我吸走太多了 ,我能做什麼?能傳給你一些嗎,我……”
龍錦看着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牙酸,“應是一時适應不了力量的融合吧,說來奇怪,那殘力怎麼光沖着她一個人去。”
巨大的龍腦袋,好奇地圍着他們觀察一圈。
“何時能好?”
“不知。”
“我沒事,不要擔心……何稷……”江玉織艱難地側過臉,兩張沒有絲毫相同之處的臉,又重合起來。
“……我是白硯。”白硯的嗓子眼發澀。
現在他知道了,圖靈,就是何稷,就是要被他挖牆角的野男人。
“抱歉,我……”江玉織視線回避,意識清醒過來。
“不要道歉,今日回去後能同我解釋嗎。”
“……好。”拒絕的話被白硯眼底的受傷堵了回去。
反正他也知道了大半。
黑白無常和谛聽趕來的時候,新的力量同舊的融合的差不多,龍錦也打算回海裡去。
谛聽同龍錦算是朋友,寒暄幾句,就放她歸海。
在雨裡呆了許久,江玉織和白硯早就成了落湯雞,雙雙垂頭接受謝必安的數落。
開口說話的谛聽在白硯眼裡已經算不上驚奇,江家兩位兄長多半也有些别的身份,娘子不是凡人,想必左淮也不是她的家鄉。
至于别的,回去後再聽娘子向他解釋好了。
一想到即将窺見娘子真正的生活,白硯内心深處就泛起隐秘的興奮。
何稷并未被他放在心上,一個不在世上的人如何争得過活生生的人。
白無岚将他們安排在州府隔壁的宅院裡,四個織把院落打點妥當,隻等入住。
謝必安這次沒有阻礙兩人獨處。
雨勢漸弱,餘韻化作春日的細雨,悄然撫慰着龜裂的土地。
“你想知道什麼?”
“你能告訴我什麼?”
人鬼相對沉默。
複雜久遠的事實,江玉織不知道從何說起。
“我問,你答,好嗎?”白硯拿出兩百分的耐心,一改面對商會同僚談判時的銳利刻薄。
江玉織點頭。
“你是從天上來的嗎?”
搖頭。
白硯抿唇,娘子不是天上的仙子,沒關系,這樣就不會有王母娘娘之類的天神來阻攔我們相愛。
“那玉織是修道者?”
搖頭又點頭。
修鬼道應該也算是修道吧。
模棱兩可的答案,白硯繼續問。
“為何而來?”
江玉織看看天,思索片刻,若是現在全盤托出,明澤應該不會被她吓到,本身明澤就身負社稷圖,也不算是外人,天道目下心情也看起來還不錯。
“我是鬼。”很好,沒有打雷閃電,不會挨劈。
“什麼?”
“我從地下來,修的鬼道,來人間是為了社稷圖,社稷圖平衡世間氣運,你我身上都有,本體在你體内,見到龍錦後,就是那條龍,我才得知我體内也有一部分本源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