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分明到春季了,冷風依然吹得飕飕的。大風刮着木闆和招牌,哐哐作響。
江暮歸感歎,“這天氣怪了。”
謝渡瞧着路旁裝修一般的小店挑剔起來,說他要去醉春閣吃飯。
“這些店搖搖欲墜的,不去。”
孩子耍賴一般的,謝渡目不斜視,理直氣壯地提出要求。
但江暮歸怎麼能答應呢?
那醉春閣是什麼地方?掉地上的食物渣都值個幾兩銀子。請他們在那兒吃,她不得直接宣布破産?
江暮歸從頭上卸下一個玉簪,兜裡掏出一把金簪,“得,您尊貴無比,我是沒本事請你吃飯。我這會兒全部家當就在這兒了,您老人家拿着自己去吃。”
“不送。”
她強勢地把東西塞到謝渡手裡,又轉過頭對張沄道:“阿兄,我們回去吃。”
謝渡泰然自若地把钗和簪放自己身上,一面兒觀察着江暮歸一面兒偷偷用衣服蓋住那兩東西,拍了拍,确定鼓鼓囊囊地才用袖子把放東西那兒遮住。
江暮歸之前竟沒發現,原來謝渡也摳搜得不行。
緩了一會兒,謝渡才道:“你要親自下廚表達誠意我也不介意。”
江暮歸拍案叫絕:“哇,謝渡。待會兒出城門時放你去城牆看看,那一串串的全是你的臉皮。”
謝渡則不以為然,挑眉,“既然都要帶我出城門了,我便勉為其難收下你的誠意。”
兄妹兩看着謝渡,表情十分精彩。
張沄到長安後因為傳言一直對謝渡有失偏頗,百姓說他如何如何陰暗狡詐,殺人不眨眼。但面前這個人嘛,狡詐不好說,陰暗的确沒有。
幾人在路上順手買了些食材回去,江暮歸想着既然到了長安,就做點有長安特色的吃食。
葫蘆雞、褲帶面、泡馍、肉夾馍通通做起來。
弄肉夾馍時江暮歸還是按着自己的口味來的。與其說是肉夾馍不如說時羊肉鍋盔。
外面的馍是金黃酥脆的,一層一層殼泾渭分明,一彈就破。比起軍屯鍋盔,裡頭又是實打實的肉臊,比肉沫吃起來更過瘾。
今日的菜以硬菜為主,主要是江暮歸思量着之前張沄在牢裡定是委屈壞了。
那頭張沄卻心疼江暮歸在廚房忙上忙下,越發看謝渡不爽。
江暮歸揉面時他過去,說:“我來。”
江暮歸要生火了,他說:“我來。”
江暮歸道:“阿兄,你好好休息,我都可以。”
“不想你累。”
“我不累。”江暮歸眼神炯炯的,“我很開心,給家人做飯更開心。”
這話不假,愛好非得很高大上嗎?她就是喜歡做飯。
雖如此說着,張沄還是沒走開,一直看着哪裡能幫忙,就跟在益州時一樣。
他的味道纏繞在江暮歸身上,漸漸讓江暮歸找到了熟悉感。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半年前,她開始熟練地使喚起張沄。
“不對,得順着一個方向揉,不然待會兒一扯就斷了。”
“嗯,再疊起來,再揉。”
張沄聰慧,一點就通,江暮歸也省了不少力。
但他們其樂融融的畫面在謝渡眼裡看來很不是滋味。這一刻,謝渡覺得自己離她的世界好遠。
蠢蠢欲動的腳終究還是停住了,他在客座上,聽張沄和謝渡交談的聲音。
江暮歸很開心,爽朗地笑,又說:“還得再醒兩刻鐘,阿兄莫着急~”
這一桌子菜耗時夠長的,謝渡都要餓得提不起勁了。終于邁着流完油的瘦弱小腿跑到鍋前吸菜氣。
“還沒好麼?”
江暮歸看謝渡喪屍一般幹癟的臉不由得幸災樂禍,道:“快了。”
“阿兄,你快和謝侍郎去坐着。”
謝渡黃瘦的臉猛然變黑——
自從來到長安後江暮歸三句話裡兩句話離不開“阿兄”,就待了三年,有那麼依賴?
“謝侍郎,請。”
一道菜一道菜的上,張沄添幾盞燭火,就着窗棂外剩下的霞光點燃了菜的顔色。
主食為褲帶面,三人一人一碗,江暮歸那碗的量要少些。上頭的蔥和辣子被熱油激出香味,面邊卷着一滴紅油,熱情四溢,叫人迫不及待地想與之交流一番。
而後是一碟豆芽,既解膩,爽脆的口感與彈韌的褲帶面更是相得益彰。
改良版鍋盔肉夾馍被切成六小塊,裡頭的羊肉臊子隐隐可見綠色的蔥花,蕩着脂的汁水從縫隙裡鼓出,輕輕一戳就能溢出來淹了酥皮。
湯菜選取了罐罐茶。
罐罐茶在江暮歸這種不懂醫的人眼裡甚至可以看作非常健康的藥膳。茶底用陝青,配藿香提氣,加黃芪炖煮。
炖煮時便可準備面粉。面粉和着香料加油一起炒,炒至金黃,看起來像肉松便可關火收鍋。
輕輕一撚,面粉粉塵一樣的撒落,指腹卻不會沾上半分。
一旁的面粉幹香幹香的,而讓它變得如此誘人的香料已經被扔進了垃圾桶。
食材的一生和人極像。你香有什麼用?用完了就丢。你幹有什麼用?别人不會往你身上潑水?
但江暮歸往面粉上潑的是油。
畢竟她愛與衆不同。
胡麻油,頂好的油,略貴的油,也是讓江暮歸從奕王那裡薅來了。
油一下去,從絮狀到糊狀隻需要一雙邪惡的人爪。江暮歸把面糊擂成尖兒,張沄說像寶塔,江暮歸閉口不言。
一坨一坨的,冒着個尖兒,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