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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已傳至顧府,晚香居的門緊閉着,裡面不時傳來顧勤壓低而憤怒的聲音。
安神香也抵不住人心的浮躁與激動,那一聲聲的質問,直問得顧老夫人的頭隐隐作疼。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母親,您可知他讓我有多難堪?這些年來,他不學無術,若不是我這個兄長罩着,他能穩穩當當在太常寺混日子?”
“祜娘那身子,本就活不了幾年,與其連累家中姐妹不好說親,嫁出去豈不是更好?羅家不嫌棄,還想着以後讓人給她供奉香火,他們有什麼不願意的?”
顧老夫人被這一聲聲質問堵得心口像壓了一塊巨石,極度的難受讓她說出來的話都帶了幾分悲哀。
“你同母親說實話,你和羅家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過了,我與羅侍郎交好,并無半點龃龉。”顧勤背着手,面色沉得吓人。
母子二人一時無話,頓時漫延着詭異的安靜。
欣嬷嬷守在外面,隐約聽到他們的争吵聲,滿臉都是擔憂之色。
打眼看到顧荃和顧勉父女回來,頓時松了一口氣,再看顧勉是受傷的模樣的,當下驚呼出聲。“二爺,您這是怎麼了?”
顧勉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顧勤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并非是詢問他的傷勢,而是劈頭蓋臉一通訓斥,“你當真是不學無術,京察期間還敢尋釁滋事!”
倘若換成從前,不管兄長的教訓對與否,他定然沒有半句反駁,若麼是虛心接受,若麼是含糊過去。
但如今,一切都變了。
他甚至不等顧勤再說,直接怼回去,“我尋釁滋事,左不過也就是十闆子的事。大哥,你呢?”
顧勤一噎,臉脹成朱肝色,一時竟不敢與他似笑非笑,還帶着幾分譏意的眼神對視,轉而朝顧老夫人抱怨,“母親,你看看,二弟現在是什麼樣子?”
顧老夫人說不出話來,一邊是失望,一邊是心疼,兩種情緒的交替讓她心裡又堵又疼,難受得厲害。
顧荃上前,乖巧地認錯,“祖母,都是我不好。”
她無聲流着淚,虛弱而可憐。
顧老夫人也跟着紅了眼眶,撫摸着她的臉。
院子裡那滿樹花苞的海棠已經有了幾許顔色,星星點點地開了一些,紅豔豔的十分招人喜愛。
這株海棠樹不知活了多少年,自她出生時就在。
她望着,小臉上滿是淚,“樹下地常蔭,蔭照子子孫。一朝樹心腐,空枝砸我身。”
顧家于她而言,就是遮風擋雨的大樹。
大樹底下好乘涼,她曾以為自己得顧家庇護,此一生雖短暫,卻可以自在随心。
她收回視線,看向顧勉,“爹,對不起。”
顧勉心頭大震,向來潇灑恣意的人,此時看上去神色卻是從未有過的黯然悲傷。
為人父者,倘若連自己的女兒都顧不住,豈不枉為人?
他甩開下人的攙扶,一步步挪到顧老夫人面前,伏地跪下,“母親,兒子錯了,兒子錯了!”
顧老夫人焉能聽不出他說的錯是什麼,不是錯在忤逆兄長,而是錯在太過信任兄長,錯在以為顧家能護他和自己的兒女們周全。
老太太瞬間淚流滿面,為他,也為自己。
身為一個母親,誰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們兄弟和睦,互幫互助。而今長子算計自己嫡親的弟弟和侄女,沒有人比她這個當娘的心裡更痛苦。
她一時看看顧勉,一時又看看顧荃,心都快疼死了。
而顧勤卻皺着眉,雙眼生厲。
“我都是為你們好,你們竟如此不領情!”
顧勉悲憤着,剛要說什麼,被顧荃用眼神攔下來。
哪怕顧家這棵大樹心已空,他們還要在這樹底下尋求安生,暫時還不能脫身。
她流着淚道:“大伯,是我辜負您的一片好心。您說羅家這門親事千好萬好,可我的身子實在是承受不住,若不然您讓二姐姐或是三姐姐嫁過去,我願将自己的嫁妝雙手奉上。”
她倒要看看,這個大伯能無恥到什麼程度。
顧老夫人聞言,無比沉痛地閉了一下眼睛。
當下心腸一硬,對顧勤道:“你想和羅家結親,我不反對。祜娘的親事有她自己的父母做主,你若真覺着羅家不錯,應該先緊着巧娘和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