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斯目送那蘇圖離去,右手無意識地摩挲着匕首柄上的血瑪瑙。銅壺在火爐上發出“咕噜”聲響,使女跪坐在地,用馬奶煮着摻了血薊草葉的磚茶。當一縷青煙從壺嘴溢出時,巴爾斯突然開口,聲音如同遠處滾動的悶雷:“叫寶力道來。”
使女低頭應聲:“是。”起身躬着身子倒退着出了帳篷。
沒多久,一道高大的身影掀開帳簾進來。來人身材異常魁梧,下巴上的胡子和頭上的頭發都編成了小辮,正是巴爾斯的大兒子寶力道。
“寶力道,”巴爾斯摩挲着腰間匕首柄上的血瑪瑙,“去莫日庫查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他望向南方,眼神穿透帳篷布簾,“我們的答複,取決于銀花能否平安誕下子嗣。”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彙,又一同往南邊望去,越發深遠。
與此同時的黑山腳下,一幢幢被大火燒毀的焦黑帳篷,地上或卧或趴早已面目全非的屍身,空氣中全是燃燒後的煙味。曾經還聲笑語的春客部落,此刻就像是一座被遺棄的廢墟一般,死寂!
不,也不算死寂,若是仔細傾聽,還能聽到木料燃燒後的噼啪聲。
灰蒙蒙的天空,一道道猙獰的閃電劃破天際。
“轟隆隆隆——”
方虎|騎着馬,馬背上的褡裢裡放着這趟前來草原犧牲的兵士的骨灰。他身旁同樣還有一群騎着高頭大馬的漢子,雨水“嘩嘩嘩”落下,浸濕了他們的衣裳。
微涼的雨水落在方虎身上,他聞嗅着草木特有的濕氣味道,内心卻是狂熱的!春客部落燒去聚集地,毅然決然加入了他們這趟謀劃許久的計劃。他心中堅信,為之犧牲的陳朝兵士們也終将獲得他們應得的榮譽!
風雨過後,湛藍的天空一碧如洗,春客部落的廢墟,迎來了新的來客。
五十鐵騎踏碎水窪中的天空倒影,鑲鐵馬蹄濺起帶血薊草汁的泥漿。為首将領的鐵面具泛着冷光,一道蜈蚣狀疤痕從下颌爬進盔甲縫隙,他擡手時護腕發出生鏽鉸鍊般的聲響:“搜。”這聲音像是鈍刀刮過凍土,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他身後的鐵騎們往廢墟而去,穿梭在其中。
此時,遠在草原中部的莫日庫部落,格日勒面無表情的大步往西北方走去。
夏日的雷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莫日庫部落裡,三三兩兩的人圍在自家的帳篷前忙活,雨前不得不收回去的衣裳又晾曬出來,老人們拿出刷子去到養着馬的棚子,孩童們呼喚上玩伴,穿插在部落的各帳篷間。
然而,也有格日勒經過的帳篷忽然冒出個安靜的漢子,默默跟在了格日勒的身後,一個,兩個,三個……
直到格日勒站定在西北角的帳篷時,他身後已有十數人。
格日勒拔出腰間的彎刀,有那漢子在他之前掀開帳簾,格日勒原本想要說的話語還沒說出,被帳内突然沖出的漢子打斷:“少部落長,裡面的人全部俘獲,勞煩少部落長處置!”
說話的漢子正是吳淞,而被他成為少部落長的,正是面無表情的格日勒。
隻不過,等格日勒進去帳篷看到裡面那幾個被五花大綁着,昏迷在地的幾人,淡淡道:“春客部落的少部落長做事真是幹淨利落!”
吳淞挺了挺胸膛,露出個憨笑來。
格日勒撇撇嘴,心想,又是個人不可貌相的!
“你們進來,将這些人都押着去議事的帳篷。”格日勒朗聲喊來部落裡的漢子們兩人一組,将五花大綁的人提溜起來,去到了帳篷外。
等到這些人一出了帳篷,圍在外面的漢子們不由發出驚呼聲。
不是别的,主要這些人每一個的臉上有着青紫痕迹,嘴角流着白沫,有些慘。
吳淞單手拖着個花白頭發的老者出了帳篷,地上花白的發辮四散在帳篷角落。
格日勒跟在吳淞的身後,看着他那魁梧的背影,思緒忽而飄回三日前那個血月夜,吳淞自曝身份後,他的震驚。
誰能想到,春客部落經曆了王庭和呼倫部落的毀滅性打擊後,老部落長臨死前給大兒媳烏日娜招贅了部落裡收留的外族人。留下遺言:若血脈斷絕,凡持星月短刀者即為部落領頭人。
草原部落最注重血統,隻有血統純正的草原番邦人,才有資格統領整個部落。而烏日娜隻是領頭人。
各部落都說,春客部落的老部落長去世前的這番舉動,便是用行為在向王庭和各部落表示,他們春客部落放棄了加入草原部落權利争鬥。
畢竟,草原不可能讓女子做主,更不可能讓有外族血統的人做主。
誰知道,這一切竟是老部落長為了隐瞞其大兒子和大兒媳膝下還有存活着的正統血脈而做的掩飾。
十餘年前,為了活命,吳淞被秘密送到陳朝境内;十餘年後的現在,吳淞回來了,幼狼長成了壯碩的成年狼,回到草原上,來向他的仇敵讨要曾經被掠奪的一切!
他的祖父、父親和叔父們都是被王庭和呼倫部落害死。
隻是如何确定吳淞的血脈和身份呢?
這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吳淞脫去外衣,露出他左肩上狼頭模樣的青黑胎記,這是春客部落長一家血脈才擁有的胎記。
格日勒看了眼湛藍的天空,想着還在部落裡住着的顧安一行人,春客部落背靠着陳朝,與背靠着王庭的呼倫部落終究将會有腥風血雨的激戰。
心中一歎,這草原怕是要變天了!
而他們這次是繼續保持中立還是擇一方,賭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