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朝皇帝看着桌案上攤開的書信,臉上露出了晦澀難明的表情。
要不是這信是兒子呈上來的,而這兒子才六歲不到的年紀,最主要的是,信上的内容跟他派去的暗衛以及統領寫的信件能對上,他差點以為這是自家兒子被哄得惦記上了他屁|股下的位置。
沒想到整日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分守己的吏部侍郎竟然還将手伸向了邊城,甚至于與番邦部落還有了不可言說的來往。
皇帝拿起信箋,将其一角輕觸燭火點燃,随手放入碧玉瓷盤中。火苗漸盛,映得他臉色漲紅,額角青筋凸起。他猛地一拍桌案,瓷盤應聲落地,碎成數片。
“進來。”皇帝冷聲道。太監應聲而入,低眉順眼地收拾碎片。燭火微閃間,一名小太監悄然将未燃盡的信箋藏入袖中,心跳如鼓,生怕被人察覺。
次日淩晨,小太監将信箋交給一名喬裝成雜役的密探,信箋随污水車悄然出宮,最終落入肖侍郎手中。
肖侍郎凝視着信箋上稚嫩的筆迹,長歎一聲。他早已料到志兒會暴露,卻未想到事情會如此迅速脫離掌控。窗外烏雲密布,仿佛預示着他肖家的命運。
當初他得到六皇子出京的消息時,志兒已行動起來,無法叫停,隻能寄希望于六皇子這趟出宮隻是普通遊玩,但心裡卻也明白,皇帝怎會讓自家膝下年幼的皇子獨自出京玩耍呢?!
所以他急忙聯系志兒讓他小心,又給雲洲去信讓他們時刻注意六皇子的動向,但雲洲那邊沒瞧見六皇子,繼續深查,才發現六皇子出現在肅州,後續又跟方大将軍去了黑水城。
所以當他瞧見信箋上出現了自家兒子的消息時,他一點也沒覺得驚訝,反倒是有一種石頭終于落地的感覺。
志兒發來的信件他反複看了好幾遍,心知那邊定然是出事了,事情也早已脫離了他的掌控範圍,現在他需要思考的便是,要不要斷尾求生?
肖侍郎雙手背在身後,遠處傳來沉悶的雷聲,很快,第一滴雨砸在青石闆上。
*
黑水城都尉府
周夫人才歇午覺醒來,便從徐嬷嬷嘴裡聽說了都尉大人将柳氏接來府裡住的消息,怒火中燒,随手打翻跪坐在旁的婢女舉着的水盆,“好你個胡達,真是欺我周家無人可為我撐腰了?!”
徐嬷嬷頭都不敢擡一下,隻喏喏道:“夫人息怒,這事……”這事她也不知道如何圓,畢竟柳氏懷孕是事實,接到府中也是事實。
“人住在哪兒?”周夫人摩挲着左手上戴着的玉镯,面無表情問。
徐嬷嬷的頭垂的更低了,“在前院偏遠。”那裡服侍的都是胡家的老人,院中的事一直都不受夫人統一安排。
“呵~”周夫人不怒反笑,胡達啊胡達,你就笃定了那柳氏肚子裡懷的會是個帶把的?
“嬷嬷,去喊周管事來。”你不是想要孩子陪着你嗎,你不是看不上有她們周家血統的兒子嗎?那就一起接來這黑水城,到時候刀劍無情,可别害怕!
徐嬷嬷應聲,去找周管事,出了主院往側院走的路上,遇到了在大廚房幹活的仇大娘,她正好也要去後罩房,兩人同行一段距離,有說有笑的,等到了花園口時各自分開。
眼見着徐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側院院門處,那一抹盯梢的身影迅速回到主院,“夫人,徐嬷嬷路上遇到了大廚房的仇婆子,不過,暫時沒有發現不妥之處。”
周夫人低頭喝了口清茶,面上早已沒有之前的憤怒,“好,繼續盯,小徐嬷嬷那也是,都盯着。”
“是!”來人躬身應下後,很快便消失,隻餘周夫人坐在主位,神色不明。
等徐嬷嬷領着周管事一來,周夫人交代道:“徐嬷嬷,你選幾個有生養經驗的嬷嬷,送去前院柳氏那伺候着。”
徐嬷嬷出去安排此事,面上沒有任何變化,心裡明白夫人是在支開她,而她也自然識趣。
至于說送去柳氏那邊的嬷嬷,她将府上生産過的嬷嬷名冊都準備好,也不用自作主張,一會兒交給夫人過目,便能得出準話來。
夫人本就是個有主意的,以前她或許還能猜到夫人的心思,但現在的她,不敢猜也不願猜了。
等到都尉大人回了府邸,徐嬷嬷領着夫人同意的幾個嬷嬷去了前院,胡大人将人留下來,拘在了一個房間裡,派府上的兵士看管起來,匆忙去了落霞苑。
胡大人過來時,殷予、大将軍和胡嬷嬷正在說話,他朝殷予和大将軍拱手行禮後,坐在下首處。
大将軍:“金嬷嬷,明日一早肅州的藥材車隊便能抵達黑水城,到時候還得辛苦嬷嬷領着他們去曹氏醫藥館。”
金嬷嬷點頭應下,“大将軍不必客氣。”主子安排她做的事,如何需要大将軍言謝。
胡達:“黑水城兵營已開啟戰時戒備,沒得上官手令,兵士不能無故出兵營。”一是要閉門排兵布陣,二是謹防兵營情況洩露出去。
大将軍撫須道:“依草原那邊傳來的消息推測,兩邊的血戰怕是免不了,都尉大人還需下令黑水城全城戒嚴備戰。”
戒嚴備戰便是黑水城四個城門皆閉門,除非有令牌,否則無法進出城門。城内米糧店、鐵匠鋪、醫官和藥鋪等軍需相關店鋪受黑水城統一調配。城内的各國行商需待在客棧之中,違令者會被當做細作處理。
城内居民隻要不是孩童和耄耋老人,隻要不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病人,都會加入守城備戰準備中。
胡都尉面色凝重道:“我這就下令全城戒嚴。”當即喚來親兵,命其前往四門傳達明日将執行戒嚴令。
殷予坐在木椅上聽着他們的安排,心下也做好了打算:“曹娘子的金瘡藥藥效好,需要多一些的人手幫着備藥,而且也需要多加派些兵士前往那邊保護其安全。”不止是曹娘子本身,還有那裡住着的病人,都是他們需要保護的對象。
“自是應當如此,”胡都尉想了想,“若是可以,我還想安排軍醫前去幫忙準備藥物。”不止金瘡藥,還有退熱藥。
畢竟戰事一起,傷者必衆。金瘡藥雖能止血,但傷口潰爛引發的高熱,更是奪人性命的隐患。
這個涉及到藥物的配伍方子,殷予不能幫曹茵答應,他道:“金嬷嬷,你去趟醫藥館,将都尉大人的意思跟曹娘子提一嘴,看她有沒有好的辦法,另外,問問她,若是能協調金瘡藥的藥材給她,她能有多大的把握制作出盡量多的金瘡藥?”既然曹氏醫藥館的金瘡藥比别家的好金瘡藥好,自然是最大限度利用。
他們前段時間做過比對,曹氏醫藥館的金瘡藥比起别家的,能有快速的止血,要知道救人性命之事,是在跟閻王搶人命,當然越快越好。
殷予稚氣未脫的嗓音述說着條理分明的部署,在座幾人無一質疑。
“好,我這就去。”金嬷嬷颔首道,起身離開了這裡。
出府的路上,正好遇到送人去往前院的徐嬷嬷,兩人點頭說了幾句面上的話語便分開了。
金嬷嬷去到醫藥館時,曹茵正好與才回到黑水城的常大莊一行人在後院說話。常大莊這趟花費時間要比上次去長一些,路上也是遇到了些麻煩,但總算平安回到黑水城。這趟光藥材就運回來四車,收獲不可謂不算少。
說完路上的事,常大莊看了看周圍,都是自家兄弟們,小聲道:“曹娘子,最近醫藥館可是有何問題?”醫館内外都有佩刀侍衛守着,這在他們出發之前卻是沒瞧見過的陣仗。
曹茵不動聲色地瞧了瞧周圍,小聲道:“最近城裡情況有些不對勁,這些人都是都尉府那邊安排來的,前兩日我又接診了一名番邦部落的婦人,侍衛越發多了起來。”
這話說的有些泛泛,常大莊沒聽懂,但也知道,此刻、這裡,并不是說話的合适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