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心知肚明。

可是對他來說，揭開傷疤讓它愈合是更好的選擇。

他想要和賀鴻霁達到下一步，這是必要的步驟。

他們都無法直言過去，有這份日記已經是最幸運的事。

他的手擡起來按在賀鴻霁的心髒處，那裡還跳動着劇烈的話語。他咬了咬唇，壓下說話間的顫抖，再度說道：“我都沒有後悔，你後悔什麼？”

他擡了擡下巴，明明被賀鴻霁圈在懷中，神色卻驕傲，仿佛一隻高貴的貓俯仰着賀鴻霁：“先說好了，日記你必須拿出來。”

賀鴻霁靜靜地看着他，終于還是露出一個微笑，擡手揉了揉沈棠的腦袋，将那裡的頭發揉的一團亂：“知道了。但或許，初中的日記我們可以換個方式。”

“什麼？”

“我們互相看對方的吧。”

他們都會說不出口的。

沈棠仰起頭看着天上毫無雲彩的晴空，微微眯起了眼睛。

其實他知道自己承受不了的。

他那段事件的日記，自己都沒有打開過幾次。

“我同意。”他輕聲說，“但如果你自己看哭了，可不要怪我。”

賀鴻霁也學着沈棠靠住了秋千的椅背，擡頭看着那碧藍晴空：“哭了也不是你的錯。”

肩上突然多了一份重量。賀鴻霁目光看去，是沈棠靠了過來，像一隻貓似的。他柔軟的發絲在陽光下像映着柔色，沒有被紮住的碎發随着風輕舞，讓賀鴻霁心底一片柔軟。

“其實有時候我确實很感謝爸爸帶我從小寫日記，讓我能透過這些文字去回顧過去。”

“其實無論過去是高興的，還是傷心的，是令人遺憾的，還是令人驚喜的，都無所謂，因為我最清楚，那些已經是記在了紙上的過去。”

“但這份追憶，是作為現在翻閱日記的我才能有的感受，無論是二十歲，還是三十歲，還是四五十歲，八九十歲，我想再去翻閱的時候都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小學的我翻閱幼兒園的日記，覺得都是鬼畫符，記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黑曆史，看都不想看一眼，初中的我翻閱幼兒園的日記，卻要費勁心力地追溯過往，想要弄清楚那又是怎樣天真快活的一天，高中的我很少翻日記，卻記得最頻繁，什麼瑣碎的事都要往裡頭塞，因為我想把那些不一定會再有的日子留給以後看。”

“如今我們一起看這幼兒園的日記，或許會覺得酸澀，回想為什麼後來這麼快樂天真的時光沒有延續下去呢，但如果二十年以後呢，我們再去一起翻這份日記，會不會又覺得那點小朋友的過家家算的了什麼啊，最多還是有點可愛。”

沈棠絮絮地說着，語氣逐漸柔軟下來。

賀鴻霁在他的發鬓輕吻：“嗯。”

“所以啊，”沈棠坐起身來朝他露出了一個毫無陰霾的笑容，“我們才要趁着這絕無僅有的機會把日記好好看一遍。”

陽光灑在他的背後，卻将少年的身影勾勒得更為溫柔。

他的身後是那片一株株親手種下的山茶花，在陽光下亦開得燦爛至極。

賀鴻霁看着少年，也學着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逗得沈棠忍不住上手捏住他的嘴角：“原來這才是你最崩人設的表情啊。”

賀鴻霁隻看着沈棠，眼中漫開笑意。

“好啦，既然幼兒園結束，那明天就可以開始看小學了。”沈棠退開兩步，“不過其實小學的沒有什麼好看，小學我不常記日記，一些小事都沒有在裡面，哦，學校裡的作業還是算了，那個我都瞎寫的，隻有一件事嘛——發生了什麼你我都很清楚。”

他看着賀鴻霁的眼神有了兩分審視：“所以剛才說的或許改一下，你小學記日記了嗎？我的視角可相當‘平淡’哦。”

賀鴻霁喉頭微動。其實他真的很少有仰視沈棠的機會，從小到大他都比沈棠高，甚至錯過了沈棠瘋狂竄高的那段時間，如今在這個仰視的角度，他居然有一瞬間感覺自己在那眼神中被釘在了審判庭上。

他微微垂下眼，帶了兩分妥協：“那段時間的，我也有一點日記。”

沈棠自小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賀鴻霁卻不是。他不喜歡日記這種好像要把内心剖開來的東西——事實上，他筆下的日記也确實……

他不像沈棠，日記裡有許多值得懷念的東西，哪怕是老去之後拿出來翻看也别有趣味。

他的日記裡，隻有更深的惡念，和在惡念催生之下的惡欲。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要把日記給沈棠看，他隻願把這些日記全部塞到儲物間最黑最暗的角落裡，最好永遠塵封。

但是，但是，

如果他想走到陽光下，那麼必定要先将一切敞開給烈日。

所以他重新看向沈棠，認真地說：“那一件事，我會給你一個不同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