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這才滿意地點頭,“既然如此,将你們的糧食都帶過來吧。天黑之前,我們必須帶着糧食回到縣衙去。”言下之意,是叫他們動作快些,莫耽擱了時辰。
村民哭喪着臉回家,許多人是一邊走一邊哭,還不敢哭出聲來,免得被扣上忤逆皇朝的滅族罪名。
閻尋與小五哥跟在同樣悄悄抹眼淚的三娘後面,默默無語。隻不過,在這一刻,他們想要上青雲的心思倒是更加的強烈了。
不想成為那砧闆上的魚肉,就隻能是躍過農門了。
閻尋跟着小五哥到了蔣家,看着三娘拿着麻袋裝糧食。
去年收的糧食,每天都數着米粒下鍋,到頭來卻是省給了别人。
閻尋多想說,少裝些吧。可是他知道,每家每戶是固定了糧食斤兩的,若是不夠,到時候就有得苦頭吃。
至于他自己,最多是把剩下的交上去七八成吧。
果然,村長佝偻着背與三伯伯秋哥,找到閻尋,哽咽着說道:“尋小子啊,你家的情況,我跟那幾位大人說了,他們同意讓你隻交十斤糧食。”
閻尋紅着眼睛道謝。能得到這樣的“厚待”,也不知老村長與三伯伯他們受了多少的委屈!這叫他如何不感動?
三伯伯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按道理,閻尋父死母改嫁,糧食也被偷走,應是縣衙給閻尋糧食,而不是揪着那剩下的那點兒糧食,要閻尋交出十斤來。
大家心裡怨恨着,卻無可奈何。
閻尋對于追求功名,更加的迫切。
到了午時,村人全都将自家需要上交的糧食送到了曬谷場上。
去到那裡時,那些個胥吏衙役們正在喝酒吃肉,滿面紅光。
周圍遠遠地圍了一圈衣衫褴褛的黑瘦小孩兒,看着那邊桌子上的菜肴流口水。
此時,那些村民總算是知道了,為何村長大媳婦與大兒子方才是抹着眼淚回去的。桌上的雞鴨,怕都是村長讓那一對兒夫妻無償送來的吧?
村裡的人,聞着香味,俱是默默地蹲守在自家的糧食旁邊,臉上盡是麻木。
閻尋跟着小五哥,心裡不是滋味。
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那些“大人”才開始點收糧食。村人立即害怕起來。害怕他們像往年收糧稅那般,會踹兩腳裝糧食的籮筐作為“辛苦費”。
“李柱子,一百五十斤糧,齊。”
“陳三錦,一百二十斤糧,齊。”
“李小樹,兩百斤糧,齊。”
“閻秋哥,一百五十斤糧,齊。”
“蔣小五,八十斤糧,齊。”
“閻尋,十斤,齊。”
……
一個胥吏記着數量,一邊唱說,得了“齊”的,就算是過關了。若是得了個“缺”,那便是村人帶來的糧食與應交數額不對。
衆人心裡五味陳雜。這些胥吏沒有貪心“辛苦費”。可即便這樣,他們還是痛心于無端多交的糧食,哪怕朝廷說,會對消往後的糧稅,但是他們不敢奢望真的如此。
其中,有個小夥子帶不夠要求的糧食數目,缺了五斤。
胥吏不耐煩地叫小夥子回去帶五斤來,小夥子哭訴家中老娘老爹病重,他實在交不出餘下的五斤,求他們通融一下。
村長想要将人拉開,但速度比不上衙役,隻見對方拿着刀鞘,就往那小夥子身上抽,小夥子不敢躲,隻能是被抽打得痛哭哀号。
村長帶着人求情,卻見胥吏冷笑着道:“他不懂事,村長你也不懂事嗎?這還是輕罰,若是重罰,打他的就不是刀鞘,而是,刀刃了。”那個胥吏聲音陰冷,讓衆人齊齊打了個冷顫,隻能是咬緊牙關,不去看那個小夥子。
又過了一會子,領頭的那個胥吏才擺手示意衙役罷手。
而這個時候,小夥子的弟弟已經提着一袋子糧食來了。那是他家僅剩的一點糧食了!
小弟弟他哭唧唧地将糧食給了胥吏。胥吏檢查了一下,哼了一聲,道了一聲“齊”。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而那小夥子卻是被扶到一邊,呆呆的像個木偶。
太陽西下之際,糧食都被裝上了馬車,不一會就消失在村人視野當中。所有人都像是木樁子一樣,一動不動地望着村口方向。
忽然,也不知是誰起的頭,哭聲此起彼伏,最後有老人嚎啕大哭起來。但隻有哭聲,而無罵聲。
還有一個多月才到秋收。家裡那幾斤糧食如何能撐到秋收?況且如今天大旱,莊稼長勢愁人,都不知道秋收能收幾多糧食。若是糧食少,朝廷又收糧食,他們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