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有驚無險,下到山腳時,雨勢也有所減弱。
衆人商量後,決定沈林舟開車先送小冬去醫院,許溪竹陪同,其他人帶着竹子先回去安置。
小冬被輕放在後座,失血加上淋雨,他已經有些發熱虛脫。羊山進入縣城中心的路上發生擁堵,鳴笛聲此起彼伏。兩人看着面色蒼白的小冬心急如焚,許溪竹不時和小冬說幾句話,讓他不要睡過去。
這時沈林舟的手機又沒完沒了地響起,似乎想給焦灼的空氣澆點油。
他騰不出手,許溪竹摸索着幫他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母親”。
“我幫你?”
沈林舟牙關緊咬,側臉繃出一條生硬的直線,沉默着點頭。
許溪竹接通電話,舉到沈林舟耳側。
“喂,林舟,怎麼又是這麼多次才接電話?整天都在瞎忙什麼!依依的禮物做好了嗎?她爸爸想看看實物圖或設計稿,你現在傳……”
“我在救人!” 沈林舟突然爆發,緊握方向盤的指節泛出青紫,“您沒聽見雷聲嗎?沒聽見密集的鳴笛嗎?沒聽見有人在哭嗎?”
許溪竹被他的咆哮驚得松了手勁,手機險些滑脫。小冬被吓得一抖,牽動腿部傷口,瞬間清醒了。
電話那頭沉默兩秒,“明天中午前我要見到實物圖,最差也要設計稿。依依爸爸是商會會長沒那麼多時間遷就你一個小輩!回頭看完會給你改進意見。”說完便切斷了通話。
許溪竹無聲收起手機,放回他衣袋裡。
沈林舟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發抖,喉結艱難滑動,如同吞刀子般。
他在幾個深呼吸間調整好情緒,換上一副溫和的笑臉,對後排的小冬說:“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馬上就到醫院。”
小冬摸摸頭發,有點愣地沖他笑笑。
前面的車流動起來,沈林舟轉過頭專心開車,自始至終沒有看許溪竹一眼。
雖然人們常希望親密關系中能坦誠各自的陰暗,但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被對方發現時,還是會下意識感到難堪。可以對外人瞬間“變臉”安撫,卻沒有勇氣和對方解釋自己失控的根源。
這一點上,他們兩個彼此彼此,誰也沒有脫困成功的經驗。
雨點打在車窗上拖出長長的淚痕,許溪竹盯着雨痕無聲歎一口氣,左手精準覆上沈林舟想要捏碎方向盤的右手。抓住他滾燙的小指,示意沈林舟放松,這才把那根手指從壓迫中解救出來。
誰也沒有看對方,動作卻又似乎演練了千百次,自然又默契。
醫院走廊裡,消毒水味混着雨腥湧入鼻腔。
醫生舉着CT片,“萬幸沒有傷到動脈,你們沒有貿然拔掉尖刺的處理很正确。失血發燒還有炎症,住院休養兩天。胫骨輕微骨裂,出院後回家靜養兩個月。”
許溪竹向醫生道謝,幫忙辦理好手續。小冬的家人隻有媽媽,此時還在醫院另一層等待透析。
沈林舟坐在診室門口的長椅上,右手小指腫成青紫蘿蔔。
許溪竹攥着繳費單走近,忽然拽過他手腕,将雲南白藥在傷指噴塗一層。手指應該是滑下山坡時撞上的,他拉着自己下山時就有所感覺。整隻手都是被雨水浸透的冰涼,唯獨小指腫脹發燙。
在車裡沈林舟發狠握住方向盤,許溪竹就擔心這根手指傷勢加重。才伸手過去讓他松懈力道,用自己的冰手握着他的傷指降溫。
“為什麼不去看醫生?”她擋開他另一隻想要揉捏傷指的手。
“骨頭沒事,”他扯出個苦笑,白熾燈在眼底投下青灰暗影,“還得留着這隻手調釉呢。”
“工作遇到棘手的事了?”許溪竹想起他的母親似乎在電話中催促作品。
“不算棘手,就是熟人中途加塞,催得緊。”
沈林舟簡要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時間還寬裕,但母親隔三岔五就要電話催促、耳提面命。許溪竹頓時明白沈林舟母親的用意——這是她迫使沈林舟重視的方式,但這重視程度似乎有些過高了……
“這種送給家人的禮物,未必需要你投入過多巧思或深刻的表達。父親送給女兒,講究的是精緻、清雅、耐看,雖然不知道具體家裝風格也不會顯得突兀,不求一眼驚豔、有多麼濃烈的藝術沖擊,能長久放在那裡不會視覺疲勞就好。”
雖然這麼說可能讓沈林舟感到對藝術創作不投入、不嚴謹,但藝術之外還有人情世故。父親送女兒,哪怕不喜歡也不會直接壓箱底,所以不求标新立異但求無功無過。
“比如……可以試試竹節造型的花瓶?在釉料上花點功夫,效果應該會不錯。”
這樣冷淡又沉默的沈林舟讓許溪竹不安,她很想提供一些切實有效的幫助,奈何對陶瓷工藝了解為零。
一直雙臂撐在膝上垂頭休息的沈林舟忽然轉過臉,面對許溪竹露出一個略顯複雜的笑容。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主動關心我的事情,并且想要給我提供情緒或行動上的幫助。我該高興嗎?你是真的關心我,還是因為我發脾氣了,你下意識就想遷就讨好?”
他笑得有點苦,但目光亮得驚人,如同想照亮她心中的每個角落,看看那裡到底窩縮着一個什麼樣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