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舟聽話地走了。

走的時候，面上看着平靜，心中卻是天人交戰。

……餘青痕，是什麼意思呢？

一種委婉的拒絕？

還是一種别樣的寬容？

他一路神遊進家門，門口留了盞燈，池羽雖是初三生，但晚自習時間到底是更早一些，已經進房間歇下了。

客廳一片寂靜，椰蓉也安靜地湊上來迎接主人，拿灰茸茸的臉蹭池舟的小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寫着“想要出門”四個大字。

池舟順手揉兩把它的狗頭，好一會，走神的他才把眼珠子對焦到椰蓉的狗臉上，蹲下壓低聲音對它說：“行，帶你出門。”

他放了包，校服也沒換，抓出手機牽上狗繩，才回家沒多久，就又帶着椰蓉出門了。

月朗星稀，明天大概也是個好晴天。

夜色還未黑透，小石青巷口的小型街道仍有幾分光亮，椰蓉在前面追着光時而小跑，池舟便調節着繩長，不遠不近地跟着它。

他一隻手牽着繩，肌肉不時微微緊繃，線條流暢漂亮，一手握着手機，沿路橙黃淺淡的燈光交錯，在他鼻梁側、睫下打出紛雜小塊的深色陰影，又被屏幕的白光沖淡。

是副很安靜也很深刻的模樣。

任誰也想不到，此刻的他隻不過是在反反複複地點進餘青痕的對話框，猶豫着對話。

想不出如何開口，他又點開已看過無數次的餘青痕主頁——

她用一張俯拍的雪山做頭像，ID簡單明了，就兩個字母：Yu

簽名是空的，自帶的亂碼微信号沒改，朋友圈空空如也，不知道是設置了屏蔽還是根本沒發過，池舟比較偏向後者。

背景圖倒像是生活化一些，是一隻幼年德牧犬的樣子，看着機靈，但半垂着耳歪頭看人的樣子，又像是有點蠢。

不知道是不是餘青痕的狗。

自從加上餘青痕以後，這些内容池舟便已看了無數次了，他又反複刷新幾回，見沒更新，有些失望地劃屏退出。

誰料一個沒看住，不知椰蓉這大型犬看見什麼了，向前猛地一個沖刺，池舟本就因單手操作略有不便，兩相作用下……

退出成功了，連擊頭像兩次，也成功了。

……【你拍了拍班長】。

“…………”

哈哈。

這算是一個好開頭嗎？

池舟不知道，他隻是很害怕十點半的餘青痕還沒睡，害怕對話框突然彈出一個“？”。

雖然看起來交友廣泛，也确實成天帶手機，但實際上和池舟在手機上聊天的朋友并不多。

因此，對于聊天軟件層出不窮的各色新花招，他完全可以說是一頭霧水。

此等緊急時刻，他隻得一隻手強行召回灰毛禍首，一隻手艱難地在浏覽器搜索：

“拍一拍如何撤回？”

“撤回了對方還能看見嗎？”

得到答案，池舟連忙又沖進和餘青痕的對話框，小心翼翼地雙擊撤回，并且暗暗祈禱……

餘青痕可一定要更新版本啊！

望着月亮禱告完一輪，池舟終于騰出手來“管教”灰毛狗。

他松了松攥緊的狗繩，蹲下身來，和椰蓉烏黑的狗眼對視。

聽見椰蓉不樂意地低低哼叫，池舟拿指頭推推它腦門，推得椰蓉甩甩毛，問它：“你剛幹什麼啊？是不是想改回原名叫小壞了？”

椰蓉是池舟和妹妹前年在附近的救濟站救濟的車禍小狗，是一隻罕見的灰毛薩摩耶。

它被救濟時才幾個月大，總瞪着一對葡萄眼可憐巴巴的讨人歡心，将池羽迷得神魂颠倒，從此進了池姓兄妹家門。

但養好了傷病，穩固了在家裡的地位，它便立刻發揮大型犬的實力，叫小小的兩居室成日雞飛狗跳，甚至能與作為家裡大人的池舟抗衡。

就是那會，池舟氣急敗壞地給它換了個小壞的名字，并且宣稱這就是它的永久名字了。（妹注：原話并非“小壞”，“小壞”乃池羽美化後的結果。）

大概也知道池舟嘴裡說的不是什麼好話，這麼叫了一段時間，也或許是知道自己終究無法在這個家中稱王稱霸，椰蓉竟安分了些。

總之，憑借這個特殊時期的外号，二人一狗到底是過上了相對和諧的生活。

這會池舟舊事重提，機靈的小壞當即不滿地小叫一聲，甩動它蓬蓬的大絨尾巴，自發咬住牽引繩，偏轉它的大腦袋，示意池舟跟它走。

池舟把繩從它嘴裡拽出來，告誡道：“不要亂咬東西。”

又說：“帶路吧，要去哪裡？”

椰蓉很滿意這個人類的識趣，翹起它順滑的大毛尾巴，一點一點地在前面引路。

走了一陣，一家裝潢精美的店鋪慢慢出現在眼前。

……原來它的目的地是附近的一家花店。

店名叫彌華，池舟和店長因救濟椰蓉相識，之前的藍星花就是在這買的。

彌華營業時間很長，店長偶爾不在，多數是學生放學的時候。

她講起話來溫言細語，擅長推薦介紹，同樣審美在線，很有情調，花店的裝潢便是她一手操辦。

即便夜深閉門，裝飾着熒光花瓣的門面仍然散發着瑩瑩的光亮，藍紫變幻。

透落在地面上，像是晚霞被夜色侵染後，最後一絲彩雲的投影。

椰蓉走上前去，踩了踩門口遺落的一支白花。

四下裡很安靜，隻有它爪尖碰地的輕微動響，池舟便忽然回憶起很多細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