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韓伯突然起身推開船倉門,說:“可以行船了。”
話音剛過,驗證似的起了微微海風,将霧推散了些。
韓伯出倉走向船頭。
盧行歧不知所蹤,島上樓宅又近,闫禀玉實在不想獨自待着,就跟着到船頭去。
船頭的照燈明亮,但仍照不透前方的霧。
韓伯開船掌舵,水泾彎曲,憑手感打方向靠近樓宅所在的島嶼。他見闫禀玉一副畏畏縮縮的表情,猜想她是害怕那幢老宅。
不過也疑惑,大半夜出海是她硬要跟着來的,怎麼這會又怕上了?就跟家裡女兒一樣,年輕人總是心氣狂大,缺乏閱曆。
“島上這些樓曆史好久了,空了近百年,質量真好,也沒見塌。”韓伯說。
怪不得鬼氣森森的,這些樓還不少,闫禀玉說:“真的都沒人住了嗎?”
韓伯:“嗯,你看那外窗,拱形的,上樓下廊,立柱撐檐,是騎樓風格。清末民初那時,兵荒馬亂,民生艱難,很多人被迫下南洋讨生活,就跟現在八九十年代去廣東打工一樣,就是俗稱的洋中介‘賣豬仔’啦,将人當牲畜賣到南洋。遷移路途遙遠,有些人命喪半道,有些人運氣不好,被騙了囚禁起來打黑工,有些人拼死闖出了名堂,寄錢回來蓋的這種樓,之後也是各種原因回不來了……
韓伯歎氣:“以前日子苦啊,我家三爺爺也是被迫下了南洋,一去了無消息,不知道是在那裡發家了,還是不在了。不跟家裡聯絡也沒事,希望他終老最好。”
近代史的下南洋,是指到東南亞一帶務工,當曆史從親曆的人口中道出,比書上叙述的冷硬字體更具悲劇底色。
闫禀玉也歎氣。
風向的原因,霧全往右面去了,左面海水清清淩淩。
韓伯見狀說:“我要轉彎了,你可扶好了。”
闫禀玉忙抓住船欄杆,剛要回話,耳邊有聲傳來:
“讓他右轉。”
盧行歧出現了,又是突然發号施令,可是右面霧濃,航向不清。
闫禀玉遲疑不定,盧行歧喝聲:“讓他右轉!”
熟悉的寒涼陰氣蕩開,闫禀玉冷得一激靈,顫聲喊道:“右轉阿伯!”
“哈?不是右轉,要左轉。”
“阿伯右轉呀!”
“你講乜呀?”韓伯駕船數十年,怎麼會聽取闫禀玉空口無憑的話。
航向依舊。
眼見船已轉向,即将駛入左面,闫禀玉無助地望向盧行歧,表示沒辦法了。
盧行歧面無表情,随即掠身飛向船頭。
闫禀玉視線跟随,就見照燈的光影之中,他腳點虛空,右指急速結印。手勢繁複,劃動氣流,左指則并成劍擡高右胳膊。
闫禀玉不明所以,突然驚覺船速慢了,但還是在左轉。
盧行歧是想阻止行船嗎?可這船雖是小型漁船,但也以噸為單位,再加上行速慣性,他這樣未免不自量力。
輕視地想着,周圍猛地發出咕咚咕咚的沸騰聲,近在耳邊腳底,闫禀玉下意識望向海面——隻見海水如沸滾的粥一般不停地在冒泡。
她頓時訝異不已,海水怎麼變成這樣了,難不成是地震異像?
還沒來得及擔憂,水泡滾着滾着,又驟然齊齊沉了下去,于是海面形成了一幅千瘡百孔的景象,密密層層,令人看得頭皮發麻。
如果說水流快漲快消滾溢是震前異像,那這些漩渦以闫禀玉的知識儲備根本沒法解釋!她不得不将這些詭異跟盧行歧聯系起來,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思緒間,海面又起變化,密密麻麻的漩渦忽然彼此吸附,形成更大的渦流,将海面攪得波濤起伏。船受水勢影響,搖擺不止,船速因此驟減!
“怎麼回事?!”
那邊是韓伯驚訝的叫聲。
闫禀玉這邊也好不到哪去,身體搖來擺去,沒有可依靠之物,隻能蹲下身體雙臂拼命抱住欄杆。她張口欲喊盧行歧,隻聽聞一聲氣沉丹田的:“淵海之勢,起!”
巨大的“嘩啦”一聲,帶起大片水花,好似有什麼巨物破水應召而出!
闫禀玉被濺了一身濕,心驚擡頭,正撞見數道水柱騰空而起,如龍行一般,咆哮着直沖船頭盧行歧所在方向!
而盧行歧依舊浮在半空,維持着施法手勢,陰風将衣袂發辮吹得獵獵飛揚。但他身形悍然不動,神色間隐隐有絲邪異的得意,連發尾墜着的那枚古錢币也亮得懾人。
“轟隆——咔!咔!”
又是一連串巨響。
船身一陣劇烈搖晃,前頭韓伯高喊:“糟了糟了!螺旋槳被什麼東西攪停了!”
闫禀玉用力抓住欄杆,仍被這陣晃蕩甩得撞來撞去,她驚懼地想盧行歧到底在發什麼神經?心底早就沒了輕視之意。
“幻瘴……幻瘴……不是過了嗎?”韓伯碎碎叨叨的聲隐約在浪濤中。
突然間,船不晃了。
闫禀玉驚魂未定。
“船……船……起、起了!!”韓伯又哆哆嗦嗦地嘟囔。
聞聲,闫禀玉怔然擡頭,然而入目所見,迅速将她扯進适才的恐懼中:
水龍似有靈性,盤繞在盧行歧身周,龍口呼嘯,龍尾潛水,竟硬生生将船頭轉向,舉了起來!
船身猛然立直,幾乎呈九十度,差點将闫禀玉掀下海去!好在她反應靈敏,死死地攀住了欄杆。
再看韓伯也是如此,抱住船舵不放,身體吊着,雙腿晃蕩在闫禀玉眼前。
接二連三的,闫禀玉被吓到心慌氣緊,也煩不了那麼多了,當着韓伯的面,她高喊出聲:“盧行歧——!”
話未盡,盧行歧霍然變換手勢,收歸陰息。
他淩空在上,闫禀玉望着收止的陰氣,猜測施法結束了。可是船頭還高高翹在半空,她頓感不妙,不是吧,不帶這麼玩的啊!
“住手!”闫禀玉驚懼大喊。
話剛落,船身猛地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