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墜海的瞬間,激起數丈浪花,闫禀玉也随船掉了下去!後背觸底,砸得一口氣差點出不來。
翻起的浪拍進船内,闫禀玉被潑了一身,好不狼狽。她忍着潮濕和疼痛坐起身,撥開散在臉上濕答答的頭發,眼神還有些矇昧。
片刻之後,思緒回籠,處境當下,闫禀玉看到韓伯已經站起身,在試圖掌控船舵。她因此察覺船重新行駛起來了,可是不對勁,船太穩了,沒有在海面乘風破浪的颠簸。
闫禀玉探身出船圍,卻見是水龍在托着船行駛,所過之處,劈風破浪,吞霧化雨。
今晚經曆這麼多,這水龍運船也見怪不怪了,那盧行歧呢?那個……
“那個混蛋!”
闫禀玉憤怒出聲,拉扯到傷痛處,五官頓時皺擠。餘光一轉,盧行歧不知幾時站到她身邊,長衫垂順,氣度清雅。
和自己的狼狽一對比,怒從中來,闫禀玉惡狠狠地朝他吐出口中鹹腥的海水。
盧行歧陰身隐沒,躲過闫禀玉粗魯的行為。他再次化形,斜眼朝她皺了皺眉,頗有種嫌棄的意味。
闫禀玉哪還管什麼形象,重重擦掉臉上黏膩的海水,咬着牙低聲:“你到底想幹什麼?”
盧行歧平平常常,“尋訪舊友。”
“召喚水龍,起船再墜船,差點将我抛海裡,你就是這麼尋……”闫禀玉氣吼吼地,忽而愣住了,“你讓右轉,是找到地方了?”
盧行歧“唔”一聲。
闫禀玉再說:“好,這也算事出有因,可跟韓伯好好講不就行了,為什麼搞這麼周折?”
盧行歧揚手展袖,問道:“此時與适才有何不同?”
闫禀玉順話思索片刻,“……船穩了,霧散去。”
“水龍騰雲化雨,亦可吞霧,要想去伏波渡,必須将霧驅散,否則行船迷途。”盧行歧淡聲解釋。
有理有據,闫禀玉萬般氣性又被堵了回去。好吧,她不是無理取鬧之人,況且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
船平穩行駛,闫禀玉想起自己的背包,越過盧行歧,進船倉找去了。
後面細聲切切,韓伯不知有無聽到,神情肅穆地扭轉船舵。也許驚吓後遲鈍,他此刻才發覺引擎沒有啟動,所以說……船是自行在行駛!
意識到此,韓伯手腳發軟,一屁股坐倒在地。行船數十年,泰然自若的心态早不穩了,他雙目懊喪,機械般呢喃那句祖輩遺留的傳言:“幻瘴迷眼,伏波渡外,七十二泾……詭物出。”
幸好出船倉時順手關了門,背包安然無恙,手機和現金放裡面,也妥妥的。可惜的是,韓伯那套坭興陶茶具摔碎了。
韓伯念叨的詭異話語,闫禀玉也聽到了,盧行歧剛剛也說了伏波渡,那是個什麼地方?她低身出船倉,見人坐地上,奇怪地喊了聲:“阿伯你沒事吧?”
韓伯怔怔轉頭,眼光顫抖,嘴唇哆嗦,癡癡地說:“來了……”
“什麼來了?”闫禀玉不明白。
霧散,船行,前方水泾又見一座島,島上露出一角木樓。
四海平靜,難道又出狀況了嗎?
但看“頭号亂子”盧行歧安然立身,闫禀玉又将這個念頭揮去。不至于吧,沒那麼倒黴的,她自嘲地撇撇嘴。
下一秒,闫禀玉慶幸的表情僵住。她聽到了一些詭怪的聲音,遠遠的,如深空呼嘯,深海鲸鳴,餘音纏繞不絕。
不妙之感驟然升起,這悲催的熟悉感——不是吧,又來?!
“盧……”剛張口,那些聲音陡然變調,似敲鑼打鼓,銳利無比,仿佛從遠處飛來一把尖刀,直戳刺進耳膜!闫禀玉神色痛苦,抱頭捂緊耳朵,企圖隔絕聲源。
可是隔絕不了丁點,那利聲如同穿皮透骨一般,直搗進頭顱,攪得腦袋沉痛難抑。
船越行前,疼痛更加劇。
“盧、盧行歧……停……”
闫禀玉艱難地喊出聲,連擡頭的力氣都沒有,她不知道盧行歧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無波動,陰身淩空,繼續施法。
水龍行船更快了。
随之而來的是更劇烈的痛苦。
“呃——啊!”闫禀玉痛到呻吟出聲,整個人都在發抖,身子幾乎立不住。她抖着身體,擡眼看見盧行歧在半空施法,胸口一口郁氣哽得她幾欲吐血,又是他!
伏波渡外不容孤魂野鬼,盧行歧極目所望,也不見陰氣。而這尖利之聲變幻莫測,更像拟音,隻有物化的煞才善拟音,因為物無法言語,隻可拟化熟悉之音。
七十二泾海面寬泛,人煙稀少,這作祟的東西就在近處,盧行歧猜測是在前方那座島上。
再看韓伯怔坐在地,表情皺緊,但看着反應不大。而闫禀玉年輕,耳清目明,又因身正,于陰煞所不容,所以痛苦更甚。
但隻要沖破過去,就能抵達劉家老宅所在的伏波渡,隐忍百餘年,才尋得機會入世,盧行歧不甘心放棄即将到手的機會。他并指向前,令出,聲随:“闫禀玉,再忍忍,破過去就好了!”
耳膜刺痛,頭顱似乎被鐵釘鑿錘,闫禀玉痛到呼吸困難,喘着氣,她真的忍不了了!同時耳朵眼睛有什麼濕濕的流出,像是血……
再無力氣支撐,闫禀玉摔倒在地,疼得打滾,也不忘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罵道:“盧行歧——你他麼混蛋!”
盧行歧眉角一跳,權衡幾秒,他下了決定,并指向内,喝聲:“收!”
瞬息間,水龍潛沒,船緩緩停下。
聲音也遠了。
疼痛消散,闫禀玉緩慢睜眼,視線模糊,入目隐約有一道血簾。
——
半小時後。
漁船停靠馬路頭,此時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
韓伯率先走下船,臉色雖已恢複平常,但腳站到實地,才真正落得輕松。
闫禀玉背着包随後下船。
韓伯看她腳步虛浮,精神狀态極差,便說:“妹妹仔,夜了難找旅館,要不你去我家對付一晚吧,剛好我女兒的房間空着。”
闫禀玉看着韓伯,張口想說些什麼,但又改口,“好,謝謝阿伯。”
“那你跟我走。”韓伯在前帶路。
闫禀玉安靜地跟在後面。
從碼頭進村要經過一座高高的台階,共七十二級,名喚青雲梯,是明清時進入龍門島的唯一官道。
月光下,台階泛着敦厚的青澤,闫禀玉拾階而上,不免想起盧行歧。從韓伯重新掌握船舵,他就不見了,不知道是單獨前往伏波渡,還是去了哪。
也就十分鐘的路程,夜深人靜,經過人家院子,腳步時常驚起狗吠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