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複你?”
盧行歧用另隻手,捉開闫禀玉的手指,再輕輕放下,“說什麼胡話,魔怔了麼。”
闫禀玉盯着他,他指尖在她眼前劃過,結了一個漂亮的符印。
闫禀玉不知道盧行歧要做什麼,但她現在真的無力反抗,在七十二泾時耳目出血,現在還隐痛。
最後,盧行歧的食指點在她眉心,傳遞來脈脈的清涼。
“我暫時封掉你一些五感。”
話語輕聲,仿佛不忍驚夜。
“封掉五感?那我會變成聾子瞎子嗎?”闫禀玉平靜地問出來。其實她有點恍惚,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真的醒來了。
盧行歧收回食指,直起身說:“不會,隻是減輕疼痛。”
他的回話突然像沉進了水裡,洇濕般模糊不清,闫禀玉又問:“你說什麼?”
五感被擾,視力聽覺當有混沌。盧行歧半蹲下來,向闫禀玉耳邊附過去,重複一遍:“你不會聾不會瞎,封了五感,會讓你不疼。”
“你怎麼知道我疼?……真的……好像不疼了……”闫禀玉嘀咕着,倏然出手摸上盧行歧近在咫尺的臉,他破天荒地沒躲,由她确認。
簽訂契約後,闫禀玉能輕易觸碰他的陰身。确定了,此刻是真的。
她有了些精神,收回手撐起身,微低臉,居高臨下地向盧行歧撒怨氣,“即使你現在為我好,我還是會讨厭你。雖然我貪心是我咎由自取,但不至于被你玩弄驚吓,還差點丢掉性命。”
“我不會讓你死。”盧行歧仍舊半蹲,目光仰看。
又是這句話,闫禀玉憤怒反駁:“你嘴上說得好聽,可害我的事沒少做一件。”
盧行歧默了默,然後開口:“那我道歉。”
“你說什麼?”
“我道歉。”
“哈?我聽不到~”
黑暗裡的那道語氣,藏了小意的戲谑。
闫禀玉看不清,不代表盧行歧看不清,他早察覺她嘴角一抹調皮的笑意。
盧行歧沒點破,隐去身形。
“聽不到便算了。”
闫禀玉徹底看不見他了,隻隐約辨得他的聲音離着距離。
跑什麼跑,心虛了吧!闫禀玉嗤聲。
“少時爹娘用來吓唬我和二弟的鬼怪,不是人熊婆,而是靈蘊于百色廳岑王老山的妖——澄林祖。”
盧行歧的聲音又響起。
之前的問題,他現在才回答。
闫禀玉好奇百年前小朋友的陰影故事,不計較地問:“澄林祖是一種妖的類别,還是妖怪的名字?”
盧行歧說:“流傳已久,無從得知。”
月黑風高,正是聽“古”的好時候,闫禀玉拉被子裹住身體,以這個安全感滿滿的姿勢,興緻沖沖地問:“那他怎麼吓人了?”
“相傳她是靖西①的巫婆,當地稱這種人為螞蟻婆,身負問鬼點津、祈神得願的本事。澄林祖少時家中貧困,饑寒交迫長大,在十歲時因兄長娶親缺銀錢,而被爹娘賣給了老螞蟻婆,開始跟着學習做法事。老螞蟻婆是邪巫,算盡天壽而懼,便用童女的精血來煉身,妄求長生……”
盧行歧的身影似乎是在椅子那裡,坐着的,面向闫禀玉這邊,娓娓道來。
“老螞蟻婆是壞人,那澄林祖不是很危險?之後呢,她逃跑了嗎?她都十歲了,有自我認知和基本的生存能力,怎麼任由父母将她賣掉呢?”這些故事受迫害的怎麼總是女孩,闫禀玉着急地問,替澄林祖捏了一把汗。
盧行歧回道:“她未逃,也不會逃。”
闫禀玉十分不理解,“為什麼呀?”
盧行歧:“澄林祖喜食柚子,雖家中有棵老柚樹,但當時柚果可換糧,她并不能吃上,即使品相不好的柚果兌不到糧,也會被兄長納入腹中。當初爹娘就是以柚子果誘哄賣掉她,也确實,老螞蟻婆兌現承諾,每天都予她一顆柚子。饑寒交迫,冷暖自知長大,偶得溫情,又怎會逃?”
最後一句反問,倒把闫禀玉給問怔了。從小被丢着長大,渴求溫暖的孤獨她也嘗過,假若身處在同樣處境下,她也未必清醒。
“那之後呢?”
“從十歲起,澄林祖開始學習通靈法術,因老螞蟻婆有私心,所以教習并不認真。澄林祖年少懵懂,也未察出什麼,任由老螞蟻婆每晚取她指尖七魄血,取完次日,她便能獨自得一柚果。魄血取完,再取眉間、喉口、心頭三魂血。人有三魂七魄,精血盡去,無力回天,澄林祖抱着最後得到的一顆柚果,被老螞蟻婆丢進了岑王老山。”
“也是造化,澄林祖非但沒死而是靈蘊成妖,化妖後出山,去尋老螞蟻婆報仇。老螞蟻婆吃了數十童女,重返年輕,變成三十有餘的婦女,法術也更邪異精進。而澄林祖成妖後性格大變,傳聞可拟變百物,巨可變虎豹,微可成蟲蚊。但老螞蟻婆心術不端,邪術更是出其不意,初次交手,澄林祖就敗于她的詭計之下……”
盧行歧的聲音清朗平緩,節奏舒服。闫禀玉聽着聽着,已經變坐為躺,側枕着枕頭,安靜地看着他的方向,認真地聽。
“之後澄林祖效仿老螞蟻婆的成邪方法,欲招了童男童女的魂魄助力,自此後,百色廳聞澄林祖之名色變,家中有孩童者皆求神拜符保安,夜中更是捂緊兒口,生怕哭啼惹起澄林祖注意。那段時間,街巷異常寂靜,每家每戶無出夜哭郎。”
“終于到兩人再次鬥法,是夜雷鳴閃電,鬼哭狼嚎,衆人緊閉門窗,噤若寒蟬,無人敢心奇耳語。那晚的鬥法結局誰也不知,之後有人見老螞蟻婆面龐垂垂老矣,肚穿腸露,破了法相,沒多久便歸西。但澄林祖活了下來,她的傳聞也就流傳了下去……”
真是跌宕起伏的故事,闫禀玉替澄林祖可惜的同時,也害怕老螞蟻婆的毒狠,特别是剛經曆了七十二泾的驚險,她情緒還未真正平靜。
為鬼能察細微變化,盧行歧感知到闫禀玉的‘氣味’,澄林祖故事結尾的話鋒順其自然地一轉:“澄林祖喜食柚子,恰好我盧府宅中也有一顆百年柚樹,我兒時和二弟同馨常去攀爬,折枝落果,以此為趣。樹木百年初具靈識,夜晚入我夢中恫吓我,次日我便攜同馨去報複,折損枝條,使彈弓砸落果子,頑皮更甚。”
闫禀玉的情緒被盧行歧的少時趣事安撫了些,她聽了後,不由發表句:“沒想到你平日這麼端,也是個熊孩子呀。”
盧行歧不知‘端’是何意,隻聞闫禀玉語态輕松。既然如此,他接着道:“也是實在無策,樹靈再次入夢,不過這次入的是我阿爹的夢。夢中祂痛哭流涕,斥責兩小兒惡行,阿爹敬天地奉神靈,更不忍樹靈百年修行艱辛,醒來後便叫仆人将我和同馨帶去柚樹下。折損的柚樹枝條已被拾起摞在一旁,整整齊齊,像是方便與人拿取。我心下暗道不妙,給同馨使眼色,讓他假裝腹痛,我好趁亂逃跑,先躲過阿爹的氣頭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