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有趣處,闫禀玉掩嘴咯咯低笑了兩聲,身子翻過趴着,惬意地枕着下巴,看向盧行歧。
闫禀玉的目光過于直白,且她變換姿勢時,被子落開,露出睡裙下的裸足。非禮勿視,盧行歧為人時也不曾被女子這麼看過,他微不适地偏了偏身,面向窗外,繼續說:
“不想阿爹洞察先機,直接抓起柚樹枝條抽打我們,那枝條帶刺,打在身上時葉片紛飛,錐膚刺肉,青氣混着血腥氣的味道,讓我十分記得。打完後,阿爹又讓我們在樹下罰跪,并忏言千遍。那次從白日跪到夜晚,實在累,我和同馨畢竟小,雙雙哭哭啼啼起來。娘本就對阿爹罰跪一事不滿,阿爹怕哭聲惹來娘心疼,便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講了澄林祖的故事吓唬我們,哭聲會引來吸食魂魄的妖,我和同馨閉緊嘴就不敢哭了……”
“呵呵,兩個小屁孩……”闫禀玉咕哝着,“原來,你讨厭柚子葉的青氣,是因為這個呀……”
然後沒聲了。
盧行歧靜靜地等,等來了闫禀玉輕輕的呼吸聲。
她再次入睡了。
月兒将逝,月光拉得長又長,照過了屋内的桌椅。
盧行歧低眼看地面,月光也照過他的陰身,落地無影。
而窗外,目光所及是青雲梯所在方向。
世道千變萬化,曆史正在以他陌生的軌迹發生,而青雲梯的石階,還似舊時。
當年他和阿爹應劉家所托,到龍門島處理七十二泾伏波渡的詭物之事,過青雲梯登高,那階上時景,仍曆曆在目。
隻是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②?
——
一夢安然。
闫禀玉醒時屋内黑着,視線昏暗,她隐約看到對面桌椅旁站個人影。是盧行歧吧,她這一覺怎麼睡到晚上了。
揉着眼睛爬起來,伸伸懶腰,闫禀玉帶着剛睡醒的懶音問:“幾點了?天都黑了。”
對面出聲:“酉時,還未入夜。”
酉時不正是日落時分,怎麼就天黑了?闫禀玉迷迷糊糊地看到窗簾腳下的光亮,才反應過來是窗簾拉上了。
那盧行歧在呀,他不是說白日化形不便,才要夜晚進入七十二泾的嗎?難不成她又被騙了?
“不是還沒天黑,你怎麼也能現身?”闫禀玉走下床,狐疑地問。
盧行歧回答:“鬼在陽世也要度過白晝,遁形回避日光即可。”
闫禀玉走到他面前,仰着臉瞧他昏暗的五官,聲調兒一挑,“你真怕陽光呀?”
盧行歧聞言,心中隐隐有些微妙。還未回,就見闫禀玉手快地抓住窗簾,沖他嘿嘿頑笑,同時扯開一道窗簾縫。
陽光如劍般劈入室内,盧行歧以手覆面,擋住會灼燒陰身的光線,隻留出一截如玉質般的蒼白下颔。
闫禀玉從未在日光中見他,他的十指如蔥素淨,沒有男性分明的指節,臉龐脖頸的皮膚透如白瓷,發絲順而黑亮,一看就是從小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
古人形容男子清俊,稱玉面公子,果不其然,看美人,闫禀玉的心髒也砰砰跳了幾下。惡趣味打住,她收攏窗簾,當還他昨夜說故事哄睡的情分。
“……你還真怕陽光啊……”
光線消失,灼燒的熱度也消失,盧行歧放下手,輕輕看了闫禀玉,倒沒有怒意。
闫禀玉轉身去開燈,回過頭問正事,“昨晚沒去成伏波渡,接下來我們要怎麼做?”
盧行歧道:“今晚再去。”
闫禀玉也料到了,他們專程到欽州,也是為了這件事。她可以接受完成契約的危險,但無法容忍盧行歧私自行為造成的驚吓。
她對着他警告:“下次你再有什麼行動之前,要提前告知我,我好有心理準備。雖然我也不太信任你,但合作的誠意要有吧,假設再出現卧弓山和昨夜的情況,小心我——”
闫禀玉作勢拉窗簾,盧行歧快一步捉住她手,終于遞了個警告的眼神。
闫禀玉哼聲,甩開他的手,“開個玩笑而已,哪像你,整我是往死裡整。”
盧行歧瞥了眼闫禀玉怨氣的臉,終于承諾:“我答應你。”
“好,那我收拾收拾去找船出海。”闫禀玉風風火火地拿衣服,想去衛生間換。
盧行歧伸手虛攔了下闫禀玉,說:“不用找,就在這。”
她抱着衣服問:“什麼意思?”
盧行歧說:“我略通相面之術,那韓伯面廓硬朗,耳高于眉,腎氣天足,膽色高,他比常人更适合送我們去伏波渡。”
闫禀玉另有己見,“可昨晚那樣,他看着害怕極了,還願意去嗎?”
盧行歧搖頭,“他不是膽小之人。”
“面相能相這麼準?”闫禀玉不太信,但是細想想,韓伯說幻瘴時言語保留,也許對那制造魔音的詭物早有預知,那水龍也瞧見了吧。還有當時她喊了不存在的名字,那麼古怪,也敢收留她。
也許真如盧行歧所言,他不似表面的樣子,闫禀玉說:“那等會我去透透他的口風?”
“可。”盧行歧颔首。
說好了,闫禀玉便先去換衣服,換完衣服回房,睡裙随意甩到床上,拿手機下了樓。
闫禀玉的睡裙是籠袖方領,月白色垂紗邊,柔軟地鋪在床上,盧行歧不是第一次見。
窗簾下的光亮無幾,應該入夜了,盧行歧對着空空的房間,有些局促地說:“日頭已落,禀玉姑娘,我随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