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姬檀一早就前往禦書房去向皇帝請安,想要轉圜與皇帝間僵硬的關系,卻被禦前總管太監拒之門外。
總管太監悻悻與他解釋,今日六部、内閣以及翰林院的要員皆在,共商朝政大事,皇帝騰不出空見他,請他先回。
姬檀險些聽笑了。
他一手經辦負責的差事,結果反而淪落到他聽不得的地步。
也罷,反正他也沒有很想來,不過是完成太子應盡的職責而已。
隻一點,令姬檀心頭微沉。
皇帝如今對他的忌憚連太後說話都不管用了,直接被擺到了明面上來,再這樣任由事态發展下去,不用顧熹之身份暴露,他這太子之位就先岌岌可危了。
說起來,方才那總管太監還提到了翰林院。
姬檀側首,乜了從昨晚開始就格外沉默寡言的小印子一眼。
“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孤說的?”
姬檀倏然開口,小印子一個激靈,頓時悻悻地擡起了頭,一臉讪笑:“殿下不必太過擔心。今日翰林院也在,翰林态度中立,在其中調和之後想來陛下也就不會再生殿下的氣了。等晚些時候,殿下過去與陛下講個和,這事兒也就翻篇了。”
他不提翰林還好,一提姬檀狹長的桃花眼直接眯起:“你如何确定?今日翰林都有哪些人在?”
小印子對着手指,讷讷道:“兩位侍講學士,一位典籍,還有本次科考新擢升的修撰、編修都在。”
聞言,姬檀毫不意外一哂。
小印子脖頸一縮,把自己埋成隻鹌鹑,再不敢提顧熹之的事了。但他不說,姬檀也已經猜到了。
姬檀沒打算責備他,隻是,他見不着的人,顧熹之當值第一日便見上了,姬檀心中忿忿罷了。
更有甚者,姬檀唯恐這對親父子見面會露出什麼端倪來。
他眸光一沉,吩咐小印子:“去,你去看着點禦書房那邊,探探顧編修都說了些什麼,陛下反應如何。”
“是,殿下!”這事小印子擅長,他忙不疊領命去了。
姬檀一拂袖,帶着剩下的人先回東宮。
這一上午,他什麼政務都沒有處理,盡顧着等小印子消息這一件事了。
一直候到近晌午,但聽外邊有疾步聲傳來,人都還沒看清,就先聽到了小印子亟不可待的一嗓子。
“殿下!喜事,大喜呀!”
姬檀微微端正斜倚着的身子,擡起眼睫睨了進門的小印子一眼:“都什麼時候了,孤能有什麼喜事。有話好好說,讓你打聽的事情如何?”
小印子眉飛色舞道:“奴婢正要和殿下說這事呢。”
“殿下操心的問題,解決了!多虧了探花郎。聽說他親筆書寫了一封奏疏呈至禦前,内容針砭時弊剖析入理,甚得陛下歡心,陛下還當着禦書房衆官員的面誇贊探花郎有經略之才,連帶着對殿下的過失也不計較了。今日之後,探花郎在朝中定然炙手可熱!”
“……依奴婢看,探花郎明顯是向着殿下的。殿下何不順勢,招攬了他?”最後一句是小印子的私心。
卻也是實實在在,為自家殿下打算。
他不明白殿下為何一直在這件事上舉棋不定。
“此事孤自有考量。”姬檀眉梢輕蹙,沒有正面應答小印子的問題。
他現在的心情自是極不爽的,可一想到皇帝的親兒子、本該金尊玉貴的太子在禦前為他說話,維護于他,姬檀心裡就說不出地快意。
兩種情緒交相拉扯,一時間教他也犯了難。
姬檀當然不願和顧熹之有任何牽涉,他恨不能與其死生不相往來。但現實的情況是,他不得不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明幫暗控,那麼,僅讓人住在自己府上就遠遠不夠了。
需得籠絡于他,恩信并施,讓顧熹之在朝堂也脫離不了自己的股掌。
這就要求姬檀必須拉攏顧熹之,與其深交,姬檀再百般不情願,也隻能退步妥協。
“孤想一想,你先出去罷。”
姬檀頭都要痛了,指尖攏上眉峰,按揉上面平添的幾分郁色。
“是。”小印子輕步褪下。
姬檀團坐進榻裡,仔細思忖他與顧熹之間的情況。站在顧熹之的角度,他救了他一命,顧熹之也相應地在朝堂上為他說話,幫他解決麻煩,算是償了這個救命恩情,姬檀實在拉不下臉面再主動請人過來。
左右為難,反将自己弄了個悶悶不樂。
就在姬檀心情郁悶時,小印子又進來,一疊聲地喊他:“殿下!殿下!!”
姬檀眉梢蹙緊,眼簾欠奉:“又怎麼了?”
小印子神色激動地:“探花郎——他來東宮了!現下人已經到了會客的前廳,殿下見是不見?”
姬檀騰地站起身來,全然不顧是顧熹之主動前來,還是小印子又暗中牽線搭橋。總之,他人來得正好。
姬檀一整衣襟,道:“走,随孤去看看。”
“是,殿下。”小印子忙跟上自家主子,笑眯眯地往前廳去。
與此同時,前廳。
顧熹之被侍女領着坐下,奉上茶水點心,極盡周到之能事地請他稍等,太子殿下随即就到。
顧熹之颔首謝過侍女,端起茶盞悠然品茗。
侍女恭順褪下,默立一旁,暗自歎服探花郎俊美無俦的形容和從容不迫的定力。
但若她再細看,就會發現顧熹之從方才坐下開始目光便一直凝在茶盞上,半點沒有往廳内環顧打量。
第一次正式拜見太子殿下,說不緊張是假的,顧熹之亦是情怯,不過他心中期待更甚。自顧熹之從禦書房出來碰到東宮的下人起,又聽對方說太子殿下整上午都在東宮,顧熹之不可抑制地心中一動。
拜謝投誠,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
除此之外,顧熹之私心地,不太希望太子殿下淡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