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好,我們一拍即合了!”
謝晁樓一合掌,碰到了顧熹之提着的木盒,裡頭的墨塊發出沉悶聲響。
都是讀書人,對筆墨紙硯尤其鐘愛,世家出身的謝晁樓一聽便知是好東西,問了顧熹之,果不其然。
他雙眼發亮,忙央顧熹之給他看一眼:“這墨是江南上貢的,統共也沒幾塊,隻幾位皇子和酷愛習字的淑妃娘娘分了去,你運氣真好。”
顧熹之不知這墨還有這樣的來頭,登時心中一熱。
又聽謝晁樓笑道:“顧兄真是羨煞我等了,你都不知道,這官署的午膳有多難吃,要不是不方便,某都想自己帶膳過來,不像顧兄,第一頓就在東宮用了,還得太子殿下青眼賞賜。”
顧熹之微怔:“是嗎?”
謝晁樓便又和他說起官署的午膳有哪些菜,做的如何難吃,太子殿下多麼禮賢下士、寬厚待人雲雲。
顧熹之從中敏銳地抓住了一個細節:“你是說,太子殿下常邀人用膳嗎?”
謝晁樓點頭:“是啊,你不也吃過了。今日你上疏陳情,一出禦書房就被東宮的人請走,難道不是太子殿下宴請?”
顧熹之抿了下唇,沒有答話。
他不是被宴請,而是主動前往拜見東宮的。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顧熹之終于覺察出太子殿下的态度哪裡不太對勁了,先前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會意錯了。
現在想來,并非如此。
不是說太子殿下一定要邀他用午膳,而是,這不符合太子殿下一貫的待客之道。
兩相對比,顯得他像是被輕慢了。
可太子殿下對他的獎賞又十分厚重,言語間不乏有欣賞之意,兩人相交甚歡,這讓顧熹之不禁感到違和。
連帶着同謝晁樓交談的心思也沒有了,言簡意赅地回答完他,陷入了一陣緘默。
好在到了上值時間,謝晁樓同他暫别,沒有發覺,顧熹之也被侍講學士領去另一邊整理文獻典籍。
他頓時收束起神思不屬的心情,專心處理政務。
再一擡頭,是金燦燦的落霞晃了眼睛,顧熹之阖上手中典籍,他今日的政務完成了。
顧熹之态度恭謙地請侍講學士過目,并詢問還有沒有其他要務需要處理的。
侍講學士查閱顧熹之整理的典籍,沉吟過後點頭,表示不錯,再看他時神色稍微溫和了些,與他詳細介紹起翰林院的狀況和他日常當值的政務。
顧熹之垂首恭聽,不時應答發問,求知若渴的務實态度終于讓侍講學士松了神色。
侍講學士語重心長提點他:“我知你有經略之才,非池中物,隻是切莫和東宮走得太近。你當知道,越是鮮花着錦的地方,其背後越是詭谲難測,翰林院雖不算特别位高顯重,卻是個穩妥、能好好打磨人的去處,腳踏實地,方能走得長遠。”
顧熹之一愣,目光望去,侍講學士說完話,已然轉身離去了。
這無疑又在顧熹之心頭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
他向太子殿下投誠不假,顧熹之辨無可辨,也不後悔,但他所做決定并非是追逐名利,隻為報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照拂之情,出于深思熟慮和心之所向下慎重做出的選擇。
但旁人卻不這麼以為。
顧熹之自己雖不在意這些揣測,卻擔心于太子殿下名聲有礙。
侍講學士一席話,也映證了這一點。
這就讓顧熹之困惑了,從頭到尾都是他在主動,太子殿下固然言語稱贊他,卻不曾向他抛出過橄榄枝,顧熹之亦不會自作多情到認為太子殿下非要籠絡他不可。
那太子殿下的态度就十分地不對勁了。
不僅是待客之道的輕慢,熱絡卻又保留的态度,甚至有些散漫輕佻的語氣,顧熹之也是到現在才冷靜地回過味來,太子殿下不是不拿他當外人,而是壓根沒有在意過。
說不在意都牽強了,顧熹之甚至覺得,太子殿下是在敷衍他。
但這就更矛盾了,太子殿下既沒有招攬他之意,又何必如此上心,不僅給他和母親安排了住處,還處處周到照拂。
僅僅體恤,需要做到這個份上嗎?
況且他現在可以自食其力,太子殿下完全不必再多費心。
救命之恩,足以讓他用餘生報答,虛與委蛇的客套反倒多此一舉。
顧熹之實在是想不出緣由了,更不認為自己身上有價值可圖。那麼,當他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即使再難以置信,也是事實:
“——太子殿下,是不是不喜歡我?”
結果自然無人回答,卻毋庸置疑。顧熹之怆然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