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見大臣商讨政令推進一事順利,隻其中的一項決策,教姬檀猶豫不決。
在東南沿海郡縣敦促百姓種桑,勢必要安排自己的人過去經辦,姬檀手底下不缺這樣的人,隻是他想将顧熹之外調任職縣令,遠離京城,一來好培植自己在地方的根基,二來顧熹之離得越遠,他也就越放心。
可惜皇帝沒有這個意向,這一批科舉進士目前尚留在京畿任命,姬檀不能越俎代庖;再者,顧熹之缺乏曆練,經驗聲望也都不足,恐難以在這樣的局勢下擔當大任。
還是不合适。罷了。
他再想一想顧熹之的去處,總歸人捏在自己手裡,跑不了,姬檀倒也無需太過擔心。
姬檀最後指派了門下一名心腹官員前往赴任,先熟悉當地的具體情況。雖不過幾日時間,微末之處就可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一次,他斷不會讓高府台之流重演,而務要将所有可能的風險都控在自己可預料内。
故而姬檀又開始忙得腳不沾地,日常不是處理政務籌謀劃策就是和門下官員商榷政令安排一事。
此事繁雜牽涉甚廣,暫時還不必顧熹之參與。
姬檀将他需要知道的部分整理成冊,派人送去給他先行了解,等到了時候自會召他過來,再論政事。
這一忙就忙了整整一旬時間,期間姬檀一次也沒有召見過顧熹之。
他幾乎已經将人抛之腦後了。
還是小印子過來禀告他,說探花郎上門求見,姬檀這才想起來,叫人帶他進來。顧熹之特意挑在姬檀晨練時間,不會影響到他日程安排,是個懂事的。
姬檀略略提起唇角。
等着他來。
顧熹之再次踏足東宮庭院,明知院内布局景色,也知道太子殿下所在的位置,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局促鼓噪,不過他面上已然端得不動聲色,舉步上前,向姬檀行禮。
姬檀直接:“探花郎來了,過來說話。”
顧熹之駕輕就熟上前。
姬檀也不多寒暄,莞爾切入正題,問他一早過來有何要事。
顧熹之微微垂斂眉眼,恭謙但十分簡明扼要地道:“微臣看了殿下遣人送來的文冊,算算時間,殿下指派的縣令也該到任了,微臣有些問題想要向殿下确認,以便後續為國策推行略盡綿力。”
“你說吧。”
顧熹之猜出了他的人,時間也完全估算準确,無疑給了姬檀一點驚喜。
顧熹之見太子殿下态度如常,未有對他的主動不滿,便放松下心,将自己困惑的地方和見微知著猜測的詳情一一告訴姬檀,并從中關注姬檀的反應,連帶着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想和殿下早日共事的殷切期待。
姬檀起先隻是漫不經心地聽着,依然保持晨練姿态,并未多在意顧熹之。
直到對方剖析漸深,侃侃而談卻不失條理,連其中的邏輯關系都圓融絲毫不錯漏。說是問題,倒不如說是顧熹之将裡面的政治民生以一個全新的角度重又诠釋在姬檀面前,甚至無需他指出錯處,一論到底。
恍惚間姬檀仿佛看到了那日在禦書房上疏、耀眼奪目教人歎服的探花郎。
這些幹系、本質他早分明,卻仍忍不住為之側目,真是有意思。
顧熹之不間斷地說完話,發現太子殿下一直笑靥燦爛地看着自己,頓時局促起來,無措别開眼睛:“……殿下,微臣僭越了。”
眼見人頭垂地愈來愈低,姬檀再忍不住,清清淺淺地笑起來:“無妨,你說的極好。等過兩日縣令的八百裡加急傳回,你再過來與東宮大臣一起相與。”
這便是通知顧熹之明确過來的時間了。
顧熹之連忙正色應“是”。
姬檀不置可否地打量着他,不明白顧熹之分明胸有應策,洞若觀火,雖還不及東宮大臣老練,但已是極為難得,況且,也是他自己主動過來的,做什麼卻表現出一副木讷溫馴的模樣。
姬檀喜聞樂見,但還沒忘記籠絡顧熹之的目的。
他不禁柔和了聲音,款款莞爾:“難為你想到這許多,花了不少心思罷,翰林院那邊的政務可顧得過來?要是太忙,孤就吩咐侍講學士,不必什麼修文編纂的事情都叫你做。”
“多謝殿下,不過微臣活計不多,每日當值的時間就能完成,未有影響。”顧熹之受寵若驚地謝絕了太子殿下好意。
他不希望太子殿下認為他能不配位。
“好罷。你自有安排就好。”姬檀沒就這件事多說,既然顧熹之不需要,便算了。
“嗯,翰林院的史書典籍浩如煙海,既是修整也是從中學習,方才微臣所言,正是由此獲得的感興。”顧熹之談及自己熟悉的事物,眉眼輕擡溫潤流轉,總算有了幾分這個年紀的青年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松快。
姬檀略微調整了姿勢,順着他的話莞爾續問,多是些翰林院的問題,或是顧熹之日常乏善可陳的政務,或是他在翰林院與人的往來交際。
都是些小事,姬檀也調查得詳盡清楚。
他此番問,不過是為了和顧熹之拉近關系,順便想知道這人心裡都在想些什麼而已。
結果自然沒有令他失望。
顧熹之對他堪稱推心置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姬檀想知道的,都能從他口中問出。
一問一答,彼此無間,氣氛一度和諧到兩人不似君臣,倒像是知己的地步。
姬檀微微眯起桃花眼,避開漸次高升的日光,提醒顧熹之:“今日你在東宮待了許久,怕是要趕不上當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