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熹之在驟然得知自己的心意以後,并沒有這個年紀青年的知慕少艾、意氣風發,相反,在最初的驚駭之後隻餘滿腔的澀然,心裡苦的說不出話來。
雲泥之别的身份、同為男子的性别、天差地别的人生經曆,更别提太子殿下還想說服他尚公主一事。
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昭示着兩人之間的絕無可能。
顧熹之活像生吞了黃連一般難受。
這份不合時宜的感情,不知道的時候還好,如今知道了,隻覺每一次的呼吸都裹挾着無盡的苦澀,心髒緊緊揪成一團,剪不斷,理還亂,久久難以釋懷平靜。
顧熹之就這麼渾渾噩噩地、思緒混亂,怔坐到了天将明。
終于,他雙腿發麻霍然站起。
心知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至少,絕不能和公主牽扯關系,哪怕,太子殿下此生和他都不可能,不會喜歡他,他也不能教殿下誤會分毫。
不管是現在,還是往後的什麼人,都不可以。
想通一切,顧熹之靈台豁然開朗,他已決意自己去向升平公主解釋,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打消公主的念頭,再向太子殿下投忠表誠。
說做就做,趁着拂曉時分,顧熹之再一次前來拜訪了東宮。
這回和以往不同,他見到太子殿下,眸中多了一抹藏得極深的酸楚。
是注定不得,是近鄉情怯。
顧熹之幾乎一說完話,就難以抑制地垂下首,竭力壓住心頭飽脹情緒。
“你是說,你想要自己和公主解釋清楚?”姬檀不可置信道,但仍淡然地端抱手臂,從容自若。
倒是他身旁的小印子,聞言一驚,手裡抱着的姬檀的劍都險些丢了出去,被姬檀暗暗乜了一眼,這才冷靜下來,重新恭謹站好。
“是。婚姻大事,自然是要說清楚的,微臣不敢耽擱公主。”顧熹之态度堅定,一改之前被姬檀牽着走的被動局面。
姬檀右手指尖在左小臂上點了點,心裡犯難:“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做此決定?”
顧熹之垂落下睫,言簡意赅道:“微臣……隻是想通了些事。”
“好罷,既然你意已決,孤也不好攔你,隻是,你一介外男,貿然求見公主多有不便。這樣,再過半月便是端午了,每逢端午節的前幾日,孤都會在宮中的臨江清宴設一個小型宴會,邀請的多是京城世家子弟,也有朝廷官員,屆時你也過來,孤安排你與公主見上一面,如何?”
“那便再好不過了,多謝殿下。”顧熹之躬身一揖。
姬檀擺了擺手,“不必。今日時候還早,你在東宮用了早膳再過去翰林院當值吧。”
“好。”顧熹之不禁莞爾,一口應下。
姬檀訝異地多看了他一眼,沒瞧出什麼來,一拂袖作罷了。
小印子立時上前,将姬檀的外袍遞過,姬檀将那件與他上衫同色系的松石青色水墨波紋綢緞寬袍穿上,帶着顧熹之去往前廳簡單用過早膳。
顧熹之用完膳離開,小印子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自家坐得八風不動的殿下,頓時一臉的苦大仇深:“殿下啊,您這謊撒地也太大了,到時咱們用什麼辦法請公主殿下來與探花郎一叙呢?”
姬檀聞言,拿過帕子輕輕擦拭嘴角,而後才莞爾一笑道:
“孤何曾說過要請小姑姑過來了?”
“啊?可是,殿下剛答應了探花郎的。”小印子目瞪口呆。
“無妨。到那日你提前去見小姑姑,将她的舫船借來,就停在臨江清宴遠些的湖心亭邊,諒顧熹之也不敢過去。反正人孤已經請過來了,見不見得到,又與孤何幹。”姬檀一言甫畢,狡黠一笑。
小印子被自家殿下燦若桃花般的笑容晃了眼睛,神色一怔,登時忘記去問殿下這樣做的緣由了。
待回過神來,姬檀已吩咐他新的任務。
“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讓你去調教的人怎麼樣了?可挑出了合适人選?”姬檀說起正事時滿目正色。
談及這事,小印子也不由肅然:“回殿下,都安排好了,共計挑了十二位,各有千秋,類型齊全,隻等殿下需要,一聲令下。”
“好。”姬檀勾起淡色的唇角。
“孤要他們,在臨江清宴宴上露面,好好侍奉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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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飛逝,眨眼間便來到了臨江清宴宴會當天。
彼時的顧熹之早就拾掇好了,今日他特意穿了一襲月白色鶴紋長衫,以銀線和藍色絲線繡做飛鶴,栩栩如生,這是他新做的最好的一身衣裳。當然不是為了見升平公主,而是,想給太子殿下留個好印象。
畢竟臨近過節,又恰逢宴會,還是體面些更為妥當。
顧熹之整理好衣襟,帶上他提前精挑細選過的艾草和蜀葵花先前往東宮。
旁的世家子弟或官員都是結伴而行,自去宮中,顧熹之由于還要姬檀安排他與公主會見,便謝絕了謝晁樓的好意邀約,自己前去。
除此之外,他還存了一點自己的私心,想和殿下多獨處會,不想在人前保持疏離有禮的裝相。
顧熹之到時,姬檀甫一用過了早膳,見他帶着艾草和不知名的花束來,挑了下眉梢。
艾草姬檀自是知道做什麼用的,東宮也備了不少,小印子已命人在各個殿宇都放置了,不過這花——
姬檀不清楚,便如實發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