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在身後鎖上,仔細聽到門口的動靜走到客廳的時候,姜沛蹑手蹑腳地回到浴室。
打開門,浴室裡一片淩亂,淅淅瀝瀝的水流從花灑裡流下,不斷地将泥土顆粒從下水道排出去。
而旁側的浴缸裡,躺着一個少年。
他穿着人類的襯衫,有着人類的身體。
可視線上移,便能看到代替了頭部的花朵。
植生種。
毫無疑問,眼前的就是一個植生種,和爸爸留下的書裡描述的一模一樣。
她心髒噗通噗通地跳,緊張地拿着熱水器湊過去。
在看到這株植生種的時候,她一下子就産生了一種熟悉感。
她明明沒有見過他,卻像是他們本來就認識一樣,于是她廢了很大的力氣,将他從花園中帶進浴室,放進了浴缸裡。
浴缸很小,怪物全身蜷縮着,那支花朵一樣的腦袋就靠在明亮光滑的陶瓷上。她仔仔細細地看過去,他很瘦,體态像是未長成的少年。
莖稈上無毛,體表也無毛。
再上面是披針形的葉片和由着六片白色的花瓣,六個雄蕊構成的花。
很奇異的,她不排斥這種長相。
她想到鐘女士是養花的,家裡應該還有剩下的營養液。
姜沛便跑出去,營養液在雜物間裡,要經過鐘女士的房間。
偷偷摸過去的時候看了一眼,鐘女士的卧室門開着,還亮着燈,看上去正在看書。
她突然想起這間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以前她在房間裡背單詞,聲音明明不大,鐘女士都能聽到她背錯了。
看來她要小心一點。
姜沛從雜物中找到了剩下的美樂棵,又輕手輕腳地返回。那隻怪物還在那裡,姜沛往浴缸裡放了水,接着把整瓶的營養液全倒進了浴缸裡。
植生種耐造,不會輕易死的。
要是真死了,就當她的解刨材料算了。
姜沛打算好,又回頭看了一眼淩亂的浴室和因為跌在花園裡全都髒了的衣服。
要是明天早上鐘女士看到這些肯定會起疑心。
趁着對方還沒醒,她開始清理衛生,結果剛收拾完,眼一瞥,便看到這株植生種的身上不知何時出現了細小的萌芽。
這還隻是個開始,浴缸裡的水位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與此同時萌芽漸漸膨脹生長,繁茂出綠色的枝葉,間或夾雜着更大的花苞。
然後一聲”砰“,白色的花猝不及防撲了她滿頭滿臉。
姜沛努力地用袖子擦,花很香,香得她重重打了個噴嚏。
與此同時,浴缸裡砰地一聲響動,接着是一聲悶哼。
“唔。”
姜沛轉頭就看見對方已經醒了,現在正痛苦地捂着頭,浴缸裡又多了一堆散落的洗護用品。
對方估計是想要站起來,卻沒有注意身後有個放洗護用品的架子,結果撞了頭。
可姜沛隻擔心他弄出這麼大的聲響被發現。
姜沛着急地探着腦袋檢查了一遍門是否鎖好,接着跑回浴室面對那個大家夥。
“不許動!”
她舉着拖把,佯裝嚴肅地說。
“這裡是哪裡?”
那隻怪物彎下身體,微微歪了一下頭表示困惑。
“這裡是我家!說!你來這裡是要幹什麼?有什麼目的?”
“我……”
他在水裡待得不适,腿一擡,就要伸出浴缸走出來。姜沛見狀連忙叫:“喂喂!不要出來,我才清理的地闆!”
美樂棵泡得他身上都是藍的,又是濕哒哒的褲子,肯定會把浴室弄得很髒。她可不想再清理一次了。
“嗚!對不起。”
怪物委屈地收回了腿,他看上去很傷心,垂着腦袋,滴滴答答的淚水從花瓣裡流下來。
“可是你得讓我離開這裡。”
“你的家人将我殺掉了,還裝進了黑色的東西裡,如果不是我跑得快……她肯定還會殺我的。”
他委屈巴巴地站在浴缸裡,像是個委屈的孩子一樣縮着腦袋抽泣。
姜沛感覺很詫異。
“我的家人?我的家人不可能殺你。”
她嘴上這麼說着,心裡卻在想着是否真的是鐘女士做了什麼。
越想越覺得不可能。鐘女士絕對不可能知道拉蒂瑪的事情,她隻是一個普通的教師。
“你過來,不要待在這裡。”
姜沛将他拽出浴室。
在書桌邊,姜沛一聲不吭地聽着這名叫做阿爾奇的将事情的經過告訴她。盡管他很孱弱,說的話颠倒沒有語序。
可她還是知道了阿爾奇是昨天出現在家門口的,他禮貌地敲開門,見到了鐘女士,被她下了一杯安眠藥,用菜刀将它分屍了。
如果不是植物生命力頑強,鐘女士也沒有拿走阿爾奇的心髒動力裝置,他昨天就死了。
那是姜沛度過的最煎熬的晚上。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送走的阿爾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着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姜沛吃過早飯,如同往常一樣在家中背單詞。
鐘女士似乎在想着什麼,沒有立刻察覺到她已經錯了三處單詞。
“為什麼起得這麼晚?你熬夜了。”
“是的。”
姜沛幹脆地承認,每當鐘女士肯定句問出來的時候,她做任何狡辯都是無效的。
“我記得我說過絕對要在規定時間睡覺。你為什麼總是不聽話?”
“您不是也沒有?前天晚上您做了什麼?”
“你在為那個怪物說話?”
聽到她說出那句話,她終于确認了鐘女士确實知道些什麼。
“他不是怪物。”
姜沛咬着指甲,情緒緊繃:“他是,我的朋友。”
“你不該跟這種東西做朋友!”
鐘女士大發雷霆,将她關在了房間裡。
她們陷入冷戰,互相再也不說一句話。
姜沛每天無聊得隻能盯着牆上的日曆發呆。
她記得當初鐘女士出事是十号。
在那之前,鐘女士和她做過一個約定,如果她真的要走了,她一定會去醫院見她最後一面。
可是那天的門鎖壞了,唯獨她被鎖在了家裡,她沒能履行約定。
這是她的遺憾。
可如今的自己好像也沒有機會去見她。她不知道事情怎麼會弄成這樣。
直到最後一頁日曆撕下,眼前的卧室門依舊緊緊閉着,昏暗的天色忽然變成了陰沉沉的白天。
上一秒她聽見了一道噗通落地的聲音,下一秒救護車的嗚嗚聲響起在了樓下。
門外一陣喧鬧的聲音。
“身份證呢?銀行卡!别忘了還有房産證!”有個男人的聲音催促。
“吵什麼?這又不是我媽,我可不知道她把這些東西放在哪裡了。”女人大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