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那是一種獨屬于她的延伸,意志的,靈魂的,非物理領域上的延伸與探索。
葉珀踮着腳慢慢走了幾步,在終于适應了腳下的感覺後,一點點加快了前進的速度。
……
她又一次仰頭看向天空,這次不再是狹窄窗戶裡的一小片孤獨的冷月,天幕曠闊,明月高懸。
黑足貓為她引路,葉珀跳上那些廢墟的高處,足尖走過傾塌生鏽的吊杆,跳過那些絞成一團的電纜,廢棄舊墟上延伸出的住房密密麻麻堆疊交錯,遠遠望去,便是一片倒映在天空之下的金屬色的鏽水湖。
她跟着黑足貓的足迹行走,走過那些無人駐足的高處,不去在意那些夜間徘徊的拾荒者落在她身上驚異打量的目光,像是一隻自由的,輕盈的小小野獸。
這片鏽水湖很大,大得遠遠超出女孩的想象;但他們依然沒有滿溢出天空的邊界線,月亮的光照的比他們的極限更遠。
一點月光落入女孩漆黑的眼底,亮得像星星,映出她眼底純粹的感慨與好奇。
月亮啊,原來有那麼大啊。
“好大哦。”她喃喃咕哝着,看向自己唯一的夥伴,黑足貓也配合着停下來,對着她細細喵了一聲。
如果時間允許,她不介意和自己的夥伴一起慢慢探索一下這個新世界,但她現在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做,黑足貓最終停留在一處三角吊杆的高處,那裡用枯枝和碎步條圍成了一個小小的鳥巢,角度位置都很刁鑽,普通人隻能卡在外圍,上不去下不來,這也許是這隻鳥巢能在這裡安穩無恙留到現在的原因。
但人上不去,貓确實可以的。
三角吊杆下面遊蕩着幾隻身形細長幹瘦的流浪貓,女孩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沒辦法啦,她在心裡想,要是讓你們吃了,我哥哥可就吃不到了。
葉珀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和腳踝,休息了半天,這點爬上爬下的力氣還是有的,巢穴裡留着幾顆殘留着餘溫的鳥蛋,女孩略作思考,鳥蛋拿起來藏在衣兜裡,随即跳了下去,在一邊屏氣凝神。
果不其然,成鳥之前聽到了聲音便快速飛走,但顧忌巢穴并沒有離開太遠,就在附近徘徊。葉珀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身上,沒有趁手的東西,隻有手臂上還沒來得及摘掉的留置針還算尖銳鋒利,女孩的猶豫沒過一秒,幹脆利落的扯開隔離貼,拽下了胳膊上的針管。
猩紅的血珠順着雪白的手臂蜿蜒滑落,落在地上,滴滴答答。
黑足貓靜靜蹲在她的不遠處,和她一起動也不動地盯着遠方的鳥巢,隻是耳朵倒伏下來,輕輕抖動着。
打下來兩隻鳥不費力氣——類似的生存訓練實驗她已經做過了很多次,是能讓那個摸着她腦袋的人為此驕傲的程度,隻不過胳膊還沒有愈合的傷口讓葉珀有些額外的苦惱:此前的衣服弄髒了很快就有人換掉,現在的哥哥嘛……顯然不是個會樂意讓她勤快換衣服的。
好在衣服蠻舊的,染上血漬應該也看不太清楚?葉珀有點苦惱的想着,她估算了一下自己出來的時間,很久了,應該回去。
她走開兩步,黑足貓卻仍停在原地,沒有動。
那幾隻流浪貓聞着血腥味過來,蹲在影子裡發出虛弱沙啞的叫聲,其中有稍稍膽大些的湊過來,卻是在黑足貓的旁邊轉圈,嗅聞。
最終,還是流浪貓的動作停下來,似乎有些無法理解現狀的迷茫。
葉珀毛茸茸的夥伴始終沒有動,很是寬容地允許它們轉來轉去。
女孩忽然就理解了夥伴的意思。
它們隻是餓了。
和哥哥一樣,餓的很痛苦,很難受,可能馬上就要死掉的程度。
她看了一眼手裡拎着的兩隻鳥,有些無奈,也有些惋惜,想着,抱歉呀,這個是不能留給你們的。
但也許能分給它們一點别的,在我的能力範圍内。
女孩這樣思考着,伸出那隻染血的手臂,允許那幾隻瘦得皮包骨的流浪貓舔掉她溢出的血液。
在流浪貓的舌頭馬上要碰到她傷口附近的時候,黑足貓終于起身走過來,貓群的幾隻零星炸起毛,弓着背向後退了幾步,留出給女孩行動的餘地。
晨光熹微,要馬上回去了。
“知道嗎,”她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和自己的夥伴小聲搭話,“我不覺得哥哥會把吃的分給我。”
黑足貓蹲在她的肩膀上,細細喵了一聲。
“我也知道他餓得比我厲害啦……”葉珀有點苦惱的說,“但他吃的比我多,那點東西他一個人吃都不夠填肚子吧,真的會給我分嗎?”
貓又叫了一聲,對此深感贊同。
葉珀從小貓的身上得到了一些額外的鼓勵,她停下來,将那幾顆鳥蛋吞下去,這才快步往家的方向趕去。
其實她之前有考慮把鳥血喝下去墊墊肚子的……但是那樣一不小心會咬得一嘴毛,回去說不定會露餡。
*
葉珀自認為自己的速度還算夠快,即使如此,她回來的時間也是踩着晨光初起,顯然,有些太晚了——
穿過那條狹窄的小道,她一擡頭,就看見顧琮站在門口,男孩一張臉黯淡蒼白,原本還算明亮的眼睛裡也泛起了細密的血絲。
他站在那兒,就隻是死死地盯着剛剛才從外面跑回來的葉珀。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恐懼壓過了預想中的憤怒,随即又在胸膛裡壓縮,燃燒成了更深一步的怒火。顧琮的胸口緩慢而劇烈的起伏着,他盯着快步跑到自己面前的女孩,一字一頓的問:“……你去哪兒了?”
朝陽初起,他能更仔細地看清她的模樣,貓一樣圓潤漆黑的眼睛,此時臉上連一點心虛的意思都沒有,坦蕩蕩的任由自己随意打量。
看她的這個反應,顧琮心裡的那股怒火倏然燒得更重。
……他才是哥哥!
他才是這個家裡說了算的那一個!
做妹妹的半夜跑出去,難道不應該和他說一聲、提前得到他的許可嗎?……她怎麼就能這麼不管不顧地扔下自己,一個人離開那麼久都不回來!?
但還不等哥哥的怒火燒過腦門,葉珀眨巴眨巴眼睛,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拎出來兩隻鳥給他看。
“……”沒來由的,顧琮的怒氣被她這個動作弄得散了一多半。
他深吸一口氣,壓着火問:“你到底幹嘛去了?”
葉珀那張冷冷淡淡的小臉上終于露出了一點點大概可以名為自滿得意的表情。
“面包不夠吧?這個給你。”
葉珀說,語氣還算平靜,但蹲在她肩上的黑足貓卻跟着挺起胸脯,尾巴也高高地翹了起來。
“……”
顧琮盯着那兩隻有她手臂一半長的鳥,詭異的沉默下來。
葉珀歪歪腦袋,看着他猶猶豫豫沉默不語的樣子,忽然心思一轉,若有所悟:“……哥哥不會做這個?”
男孩額頭青筋一突,險些就要炸毛跳起來:“你閉嘴!”他隻是沒機會能打到鳥!這東西平日裡都是大人的零嘴,壓根輪不到流浪兒的頭上。
好的,他不會。
做妹妹的很寬容的點點頭,再自然不過地問:“家裡有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