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街很大,很長,與其說是街,不如說是一個代稱的概念,一側是鏽水般終年死寂無聲的流民巢穴,另外一側則是相對繁榮的黑市核心區,住在北側的傭兵們習慣将這裡作為任務聯絡點和交換獵物的場所、除了黑市之外,還有學校,私人教會,黑診所……
不過大多都是些不好解釋細節的私人産業,像瑪德琳的黑診所,葉珀對這個記憶猶新,大概是因為顧琮從小就用這個恐吓她,說她不聽話的話就要把她的胳膊腿拆下來送去那邊賣掉。
……
從什麼時候開始,哥哥就不再說這種話了呢?
女孩蹲在一邊,看着顧琮一個人收拾家裡為數不多的行李。
兩個半大孩子能有的東西實在是少得可憐,少年辛辛苦苦存了好幾年的錢在那邊實在是不禁花,扣除準備分給房租的部分,餘下一點數量不多,他提前打聽過那邊的物價,省一點的話,勉強夠兩個人生活一個月左右。
好在那邊雖然亂糟糟的,但換個角度考慮,人越多,事情越多,也就越好找工作。
顧琮沒什麼底線,能力允許的範圍内,隻要錢給夠他幾乎什麼都幹,少年在這邊飛快思考自己接下來能做的活,目光随意一擡,就對上了女孩直勾勾盯着空盒子的眼睛。
葉珀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毋庸置疑。
但她太小了,小的隻能跟在哥哥身後亦步亦趨,在他的身邊看着流民街的這小小世界,她再聰慧,再敏感,也無法越過現有的認知,找到為兄長解決問題的方法。
看吧。
妹妹還是隻能依靠我才行。
顧琮安靜地看了一會她的表情,臉上重新浮現屬于兄長的溫柔笑意,伸手揉揉女孩的頭頂,又把她的肩膀攬過來,讓兩個人可以親密無間的貼在一處。
妹妹挨在他的肩膀上,暖融融又軟綿綿的一團,做哥哥的拍拍她,輕笑着安慰:“行了,哥總不至于會讓你在那邊餓肚子,放心吧,花錢的地方多,賺錢的地方肯定也多。”
葉珀揚起腦袋,若有所思:“那是不是也有我能做的活?”
顧琮捏了一把女孩的臉頰,臉上的表情也換做了皮笑肉不笑:“怎麼,還想讓你哥忙了一天後再繞一圈去接你回家啊?你能接什麼活,老老實實在家等着哥哥回家就行了。”
葉珀覺得這句話聽着一點不對勁,為什麼非要哥哥接自己回家呢?明明她自己完全也可以的。
但比起當場反駁兄長言語裡的邏輯漏洞,然後再被顧琮單方面的“我是哥哥我說了算”來強制終結讨論過程,葉珀會更傾向直接将那些無法理解的疑問轉化為實際行動。
總而言之,行不行的不是哥哥說了算,自己先幹了再說。
“别想着趁你哥出去打工的時候自己去找活幹。”然而顧琮下一秒就猜到了女孩沉默的内容,闆着臉警告道:“這次可不是單純吓唬你了,新家那邊不比這邊,黑市那裡可是什麼人都有的,你要是跑丢了不小心跑錯了地方,像是跑進了西側隔離區的黑潮裡面……”
葉珀打斷了他,好奇道:“黑潮是什麼?”
“黑潮就是……”哥哥第一次被妹妹問住,黑潮是什麼?少年的印象裡也僅僅是個模糊籠統的印象,像是普通人根本無法對抗黑潮,被黑霧吞沒的普通人幾乎都是有去無回,而白塔的接引人帶走有資質的孩子,這些人訓練成功後就是用來抵抗黑潮的。
但現在,他隻含糊回答道:“是髒東西。”
好在葉珀想了想,就哦了一聲,沒有繼續多問。
*
他們要考慮的事情還有很多呢,沒有餘力去分析黑潮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像是新家的位置,陌生的環境,毫無了解的新鄰居們……按着顧琮的說法,除了這些問題之外,他們可能還要準備一些别的。
“你需要一個房間。”哥哥這樣說道。
他可以湊合,衣服,食物,住處,實在不行他也可以在角落裡裹着毯子睡在地上,但葉珀必須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間。
黑市的整體價格要比流民街貴了幾倍,哪怕是那些最廉價的貨也是一樣的——可顧琮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出了少有的固執堅持,妹妹必須要有,哪怕她現在還太小,還沒什麼自覺,但是做哥哥的不能自欺欺人的和她一起忽略。
這一點在旁人看起來毫無價值的堅持,讓顧琮在原定計劃外又多接了個晚上的活,才能保證日常繼續下去。
老舊的出租樓裡搬進來一對陌生的兄妹,表面上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這裡魚龍混雜,太多人來了又走,沒人好奇他們究竟是誰,來自哪裡,又準備在這裡做點什麼。
葉珀維持着她一貫的安靜,黑足貓徘徊在影子裡,代替她的眼睛觀察着那些來來往往的人群。
沒有異常。
貓這樣回應她。
沒有需要警惕的危險,也沒有和她們一樣的“異常”存在着——哪怕這邊的世界似乎更廣闊些,也還是沒有遇到想象中的同類。
不,女孩在心裡小小地反駁着,其實也還是有過的。
隻不過六歲之後,她沒再遇到過那隻獅子,或是和那隻獅子一樣類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