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離開之後,身後的世界又發生了什麼,顧琮不知道,也少見的不想關心。
回家的沖動從未這樣強烈過,少年的一路疾走不知不覺間已經變成了小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另外一個人分享此刻的成功喜悅。
她會和我一樣高興嗎?
她會陪着我一起高興嗎?
少年人的心就那麼大,裝下了一點純粹珍貴的歡喜就容不得更多;顧琮少有的将那些日常令他頭暈窒息的壓力抛諸腦後,單純認真地計算着今天額外多得的一筆錢能做些什麼:比如說更豐盛的晚飯,連續幾天都能吃到的新鮮水果,再比如說一條适合小女孩的裙子……
精打細算,總歸繞不過柴米油鹽,也繞不過另一個人的存在。
他很久沒給妹妹買過什麼了,小女孩總是很乖,懂事的令人心疼,對于那些能力範圍之外的東西連看也不看一眼,從來不會主動開口,更不曾在隐秘的角落處留下戀戀不舍地目光,給予始終注視着自己的兄長無聲的壓力。
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啊。
她一直這樣說,也一直這樣做。
這筆錢捏在少年手裡,直至被汗水徹底濡濕,在兩個人的共同加餐和獨屬于妹妹的小禮物之間,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後者。
*
兄長的腳步聲葉珀已經很熟悉了,隻不過這次回蕩在樓道裡的聲響是少有的輕快迅捷,貓反射性豎起耳朵,轉頭看向了門口。
“我回來了。”
與開門的門鎖聲同時響起的,是女孩赤腳踩過地闆的小跑動靜。
顧琮的嘴角幾乎是在她的聲音出現的瞬間便已經向上揚起,少年眉眼彎彎,已經習慣性的伸出一條空餘的胳膊,接住了撲到自己面前的妹妹。
女孩挂在他身上,維持着這個姿勢低頭看着少年拎在手上的東西,好奇道:“這是什麼?”
“從明天開始能多賺些,我就把之前存着的取出來了,”顧琮擡起手裡的袋子,笑眯眯的給她看:“給你買了條裙子,你看看。”
葉珀:“嗯……”
顧琮看着她稍顯平淡的反應,心跳聲微微加快:“你不喜歡?”
其實家裡用錢的地方很多,一條裙子的錢可以保證少說一周的加餐,再不然,給顧琮換一張更好的床——為了保證妹妹可以擁有自己的獨立房間,原本不算寬敞的卧室被少年用木闆和滑輪槽硬是隔出來三分之二的大小,他隻在最後一點位置用剩餘的材料搭了一張小床,就這麼湊合着住了下去。
要是以普通人的視角來看,這條無用的、脆弱的、遲早會被淘汰舍棄的裙子,除了浪費錢之外,的确一無是處。
在這樣的地方生活,顧琮也見慣了各種各樣毫無價值的争吵與謾罵,其中因為錢财問題産生的吵架總是最多的,精神的需求與生存的欲望交錯摩擦生長,滋生出無數尖銳又鋒利的矛盾;他下意識提前做出了選擇,卻忘了考慮妹妹的選擇。
以至于此刻看着葉珀的反應,少年的心裡也生出幾分尴尬沉悶的忐忑。
裙子是他自己挑的,萬一妹妹真的不喜歡、或是覺得自己的行為也算是一種不願接受的浪費呢?
……他唯獨不想看她的委屈,自責,不高興。
但女孩的眼睛看着裙子,又仰頭看着兄長,看着顧琮那雙寫滿隐秘期待和忐忑不安的金棕色眼睛,她眨眨眼,眼眸仍是剔透明亮的黑琉璃一樣,沒有染上半點污濁的陰霾。
她蹭蹭兄長的胳膊,露出個純粹愉快的微笑:“喜歡。”
因為哥哥看起來很高興,所以她也很高興。
葉珀接過兄長手裡的袋子,高高興興地回了房間,顧琮長得好看,也擅長揣摩人心,偏偏在審美上有一種完美符合男生刻闆印象的直白粗糙:那是一條玫瑰粉色的裙子,點綴着質感粗糙的蓬紗和數量誇張的人造珠,除了第一眼就能證明“這是女生會穿的裙子”之外,沒有任何美學價值。
女孩拎起來看了一眼,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的直接換上了。
貓在一旁沉穩靜坐,耳朵都沒動一下。
在葉珀看來,這條價值一星期飯錢的玫瑰粉色的新裙子,和自己平日裡穿着的兄長舊衣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别。非要說的話,那些被仔細洗幹淨散發着廉價柔順劑香味的舊衣物,她平時可能穿着還要更舒适些。
她換好衣服出去給哥哥看,哥哥眼裡妹妹自然什麼樣都是好的,顧琮笑眯眯的欣賞了一會,隻覺得妹妹怎麼樣都可愛,平日裡乖乖在家裡的樣子可愛,剛剛說喜歡的樣子可愛,現在穿着新裙子和自己炫耀的樣子更可愛,像是草莓餡兒的糯米糍。
貓觀察着兄長的反應,見他的情緒已經從最初的忐忑不安變成了稍顯得意的沾沾自喜,便安靜地趴了下來,慢悠悠地晃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