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大赦天下,徐老爺子原以為他就要在此了此殘生,再不能回到故土檀州。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等到這一天。
十餘年,多少個日日夜夜啊,他本該是歡喜的,但如今徐老爺子卻歡喜不起來,又換回了往日那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爹,總會有法子的,回了檀州定能尋到好大夫治好您。”
“我自己就是大夫,你用不着寬慰我,這樣也好,至少能讓公主消氣,不再尋咱們的麻煩。到時候你大哥他們也能松口氣。”
徐老爺子脊背被香木砸傷,起初隻覺得後背麻木,并不疼痛,隻後就發覺腰部以下處綿軟無力毫無知覺。
他成了個癱子了。
徐老爺子沒有像兒子一樣愁眉不展,他覺得自己僥幸撿回條命又能等到大赦天下的這一天已是極有福氣的了,
“隻可惜我的冤屈無人能替我申辯了。”徐老爺子躺在床上,在冬哥的頭頂撫弄着。
祖孫相見不多,冬哥怯生生的趴在床頭,手裡捧着隻祖父給的果子,眼睛一個勁的看向外頭院裡紡紗的母親,盼着快些出去玩耍。。
之前不見的那些東西,又都被趙家給送了回來。
有趙參軍相助,又逢上大赦天下,徐老爺子得了自由,那趙家也不敢再來鬧事。
徐二去鎮上抓藥時,還聽聞縣丞将趙家的那個女孩兒又送了回去。
而徐家這邊,因老爺子癱在床上,去慶州的打算不得不擱下,趙參軍得知徐老爺子的傷情很是為他可惜,隻得把氣都撒在了别處。
老爺子養傷的這些日子,徐家可算得上是歲月靜好了。
因不用再去林場替親爹做活,徐二閑暇裡竟有有空去自家田裡做些活計了,王氏也可喘口氣了,隻仍每日要紡紗到前半夜才肯歇下,她抱着這許多線打算去娘家借了織機替三個孩子一人做身衣裳出來。
徐二卻覺得,小孩子們都有舊衣裳穿,不年不節的用不着新衣裳,還不如去換些紙墨來使。
“再不濟,路上做盤纏使也是要得的。”
王氏身手麻利,這才幾日已經織了兩匹,她這幾日連田裡的活也不大去做,隻一個勁的悶着頭縫衣裳。
徐春榮被母親交到身邊,被叮囑到要認真瞧仔細學。
“還早着呢,你叫她學這些做什麼呢,家裡還有許多活等着她去做呢。”徐二沒有做慣農活,很不适應,隻出了幾天蠻力就已經渾身難受,這也疼那也痛了,抱怨着比自己擡木頭還累呢。
“往日都是你做慣了的活,如今倒好,你怎麼也偷懶起來了。”
王氏擡頭瞧了他一眼,隻冷笑着不說話。
徐二這才想起,那些都是王氏往日裡一個人做完了的,依稀記得王氏也曾抱怨過自己不搭手,但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不幫着老爺子幹活能怎麼辦,那可是他親爹啊。
妻子不說話,徐二自讨了個沒趣,隻以為她還在生氣,讪讪道:“你要做衣裳我也不攔着你,但你也不能丢下田裡的事不管啊,等地裡的麥子收了,咱們也好換些盤纏回家呢。”
王氏見他竟說這樣的話來氣自己,心中更是打定了主意,她抱起衣裳自己回了屋子不再理丈夫。
之後,王氏更是忙碌,連飯也顧不得做,徐二又自诩是個君子,說着什麼“君子遠鮑廚”之類的話,叫女兒春榮每日去廚房做餅來與一家子吃,要是做得慢了些,或是做得不合他口味,反而還要呵斥女兒笨拙。
徐春榮蒸好了餅,給各人分了,又撿了一大一小兩塊餅去給王氏吃。
衣裳已經做得差不多了,王氏咬斷線頭在春榮身上比劃着是否合身。
春榮委屈道:“娘,衣裳做小了……”
王氏說:“哪裡小了,剛剛好合身呢。”
“那……那過些日子便不能再穿了。”
春榮他們正是長身子的年紀,衣裳總是做得大些,好多穿些時候。
王氏這衣裳在春榮看來,就是做小了。
“娘,爹好像變了個人呢,他以前沒這麼兇。”
王氏頭也不擡,“别管你爹,他那是兇給我瞧的,田裡的活他做不下去的,盼着我去幫他呢。但我不會去幫他的。”
“為什麼啊,娘?”
“衣裳做好了,快來試試。”
王氏笑眯眯看着女兒,把新衣裳拿給她試了,又叫了阿滿和冬哥進來,見幾個孩子都有了衣裳穿,她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然後又濕了眼睛,突然抱住三個孩子痛哭起來。
春榮姐弟三個不知所措,也跟着大哭。
隔壁屋裡的徐老爺子恍然明白了什麼,沒有開口問詢,隻是看着窗外歎氣。
大哭一場後,王氏打水洗了臉,又給三個孩子也擦洗了一番,然後走到廚房裡,給他們一人蒸了一碗雞蛋羹。
“來,吃吧。”
春榮姐弟三個互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誰也不敢動筷子。
大些的春榮開口了,“娘,還不是吃飯的時候呢,再說,爹還沒回來呢。”爹沒回來,她不敢吃,怕爹打。
冬哥心裡沒底氣,也不敢吃,“娘你蒸這麼多蛋,爹曉得了要罵的……”
“他敢!”王氏催促孩子們趕緊吃,“家裡的東西全是我置辦的,這雞蛋也是我紡線與人換來的,他拼什麼不讓人吃?”
孩子們還是怕,在他們心裡,這個不常在家的爹才是家中說一不二的存在,就連娘也要聽他的。
但,王氏現在不想聽他的了。
這是孩子們所不知道的。
最後,阿滿的膽子最大,她拿起勺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冬哥看了看王氏的臉色,然後才拿了勺子慢吞吞的吃着,最後是春榮,她最忐忑,總覺得娘這幾天怪怪的,又想起之前舅舅說過的話,心裡真沒底。
她最後才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雞蛋喂到王氏嘴邊,“娘也吃。”
吃完後,王氏叫幾個孩子都換上新衣,然後自己出去了一趟,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誰也不許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