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很久,阿滿和冬哥擔心弄髒了新衣裳也不肯蹲在院子裡玩,都湊去了祖父跟前聽他講古。
春榮看看天色,曉得要做飯了,不然爹回來吃不上飯要罵人的。
炊煙縷縷,在院子上方升了一陣又一陣,徐二終于踏着斜陽的餘晖回來了。
他做了一天的活,又饑又渴,腹内更是擂鼓一般。
坐到桌前,卻隻看到兩隻大餅和半碗鹹菜。
“雞蛋羹呢,怎麼不拿來與我吃?”
他一進來就聞到了麻油的香氣,定是王氏做了雞蛋羹。
他就說嘛,這麼些天,王氏使性子也該有個頭才是,瞧,她不還得朝自己低頭麼。
婦人,合該如此。
可等了許久,長女春榮支支吾吾的不肯動,也不見王氏出來,徐二又餓得緊,心裡頓時生出火氣來。
他把桌子一拍,不等他發火呢,王氏卻提着隻包袱從裡屋出來。
“你收拾包袱做什麼?”
“我要與你和離!”
王氏的話猶如驚雷在屋子裡炸開。
徐二頓時惱火起來,“我累了一天,你還要說這些話來氣我?是誰撺掇的你,休要說這些氣話!如今就要回檀州了,你休要胡攪蠻纏!”
“我沒有胡攪蠻纏,我想了許久,早想清楚了。”
王氏異常清醒,“我沒持久,也不是說胡話。這些年你是怎麼對我的,你自己心裡清楚,我卻隻盼着一家子平平安安能過個安生日子。你要做孝子我不攔你,我也想做個孝女。你要回檀州,我卻舍不得熙州,這些年跟着你,我也吃夠了苦,以後,我不想再吃苦了!”
“誰家不是苦過來的,你好糊塗啊,如今苦盡甘來,就要回檀州過好日子了,你卻要抛夫棄子,說,倒底是誰撺掇的你?”
“回檀州?寄人籬下算什麼好日子!你想回去,檀州卻未必容得下你!”
王氏怒斥道:“從來都是你一廂情願,這麼多年來,你大哥和你母親可曾在心中提過一句教你回去?至于你爹,若真是為了你好,就該叫你腳踏實地好好過日子,而不是陪着他在林場混日子等死!”
“好好好,你早就這麼想了是吧!今日可算是說了實話,你這等嫌貧愛富的婦人,今日可算是露了真面目了!”徐二氣急,一時間慌不擇語,隻管撒氣,才不管别的呢。
王氏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嫌貧愛富?就算是街邊乞丐也比你要闊綽幾分呢!你往家裡賺過一文錢嗎?饒你是說得天花亂墜,你也隻是個靠老婆和哥哥過活的閑漢!”
徐二被揭穿了面皮,又羞又怒,“王氏你欺人太甚!”
說着就要和王氏撕打起來。
王氏卻不甘示弱,平日裡種種恩愛情形今日全成了怨毒,“張氏謀逆,天下皆知,你家竟與逆賊有舊,你想害死我家不成!”
沒錯,于孤雲關戰死的張家十七人的确算得上是豪傑,可張家曾勾結妖後崔氏與庶人邕謀反逼宮,雖然失敗了,但也毀了張家的名聲,孤雲關的那些豪情壯志誰也不敢再挂在嘴邊。
“你……你竟然偷聽!”
徐二惱羞成怒,就要動手。卻被裡屋一聲二郎喚住了。
“爹,教您看笑話了,都是王氏不賢,您别急,我這就去——”
“你想做什麼?”徐老爺子輕撫冬哥的臉蛋,告訴兒子,“算了吧,興許你與王氏沒有緣分,叫她走吧。”
“可是……”
可是王氏都知道了。
“她能做什麼呢,她不敢去報官的,再說了,張家那麼多舊故都還活着,你怕什麼呢。”徐老爺子稱贊起王氏來,說她賢惠,持家有方。
“王氏哪裡賢惠了……”
徐二從來不覺得王氏又哪裡好。
“你瞧,你其實瞧不上她對嗎?覺得她是個鄉婦,又大字不識一個,配不上你。”
“兒子沒有。”徐二猶豫半晌才開口,他知道,自己父親已經說對了,隻是他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你之前沒得選而已,不得不勉強自己。”徐老爺子咳了半天又開口,“等回了檀州,你還能勉強嗎?”
“我……”
“說實話!”
徐二洩氣的垂下頭,“不能……”
他想要的,是個知書達禮,識文斷字的妻子,雖說不明白,但至少不是王氏這樣的。
“之前,我以為這輩子再回不去檀州了,所以王氏,你也能勉強和她過一輩子。可現在,等回了檀州,你還會再忍受王氏那樣的女人嗎?不,你忍不了。到時候,王氏遠離故土,她該怎麼辦,她就可憐了……”
“可,可那也是以後的事了,眼下叫王氏得意去了,我,我……”
多沒面子啊。
徐老爺子最是了解兒子的,他意味深長的看着二兒子,說:“二郎,你是個孝子。”
徐二看到一旁冬哥茫然的神情,他明白父親的意思,隻是,隻是不甘心罷了。
王氏隻是一個村婦,他竟然,竟然被個村婦給抛棄了。
“去請你老丈人來吧,去吧二郎。”
在父親的注視下,徐二不甘心的點頭,“兒子曉得了。”
真是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