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麼,徐春榮隻記得那天夜裡,外祖父一家子浩浩蕩蕩的過來,搬走了所有的東西。
自己抱着娘的腿,想叫她别走,可娘還是走了。
娘說,她不想再吃苦了。
“榮姐你記得,千萬别信什麼吃苦的話,隻要吃了苦,以後就有吃不完的苦,你記着……”
娘的話音越來越遠。
春榮看着娘上了車,她知道,自己以後再也見不到娘了。
幾天後,徐家也收拾好了行李包袱,他們該出發了。
“爹,咱們以後還回來嗎?”徐春榮扶着推車惆怅的看着遠處的那條河,河面波光粼粼,泛着冰冷的碎光,令人感傷。
徐二毫不留念,“這地方有什麼好舍不得的,如何比得上檀州!”
徐老爺子如今走動不得,徐二隻能将他爹放在車上推着走。
幸而有趙參軍相助,預備着将他們托付給一支商隊,好叫老爺子不至于在路上受罪。
徐春榮還不知道什麼是惆怅的年紀,生平第一次惆怅起來,她想,檀州真的能算是自己的故鄉麼?
望着徐家人遠去的身影,王氏立在山頭,不由得痛哭起來。
王大郎以為她後悔了,說離得還不遠,他們走得又慢,自己去将徐二喚回來。
“你們到底是夫妻。”
王氏搖頭,“我同他已經不剩什麼情份了,彼此隻有怨怼,剩下的那點不多的情份,等到了檀州早晚也會消磨殆盡,到時候隻怕要反目成仇。我不是後悔和離,而是舍不得幾個孩子。”
“兩地相隔千裡,又是山又是水的,你還是不要惦記了。到時候苦的是你自己。”
“我曉得,我曉得……”王氏含淚點頭,視線逐漸模糊起來。
不知立了多久,王大郎隻覺得雙腿發麻,他說:“以後還會有的……”
“那…那又怎麼一樣呢。”
……
“此後山長水遠,還請君珍重。”
趙參軍是個實在人,他一直将徐家五口人送到了渡口,直到他們登上了商船這才放心。
他瞧着五大三粗的,道别起來也文鄒鄒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趙大人,此一别後不知何日再相逢,望君珍重。”
徐老爺子強撐着從竹椅上支起身子朝趙參軍拱了拱手,“珍重啊……”
“老爺子生分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叫我為先吧。”
“唉……趙大人,保重。”
趙為先知道,之後恐怕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真是可惜了。
“真是可惜啊,可惜。”
等商船走遠後,趙為先背着手在渡口歎了好久的氣。
親兵不解,說那不過是個癱了的郎中,大人為此何故長籲短歎。
趙為先見四下無人,就解釋道,别看那徐存仁糊裡糊塗又是個老頭子,但大夫這類人猶如美酒,須得年份高的才好。
“别看他治死了人,其實他早些年在軍營裡做事,最擅長治兵刃之傷和骨傷。至于别的……嘿,當初真不知誰想出來的,叫他去給壽安郡主的丈夫瞧病,他的那些方子都是給粗人吃的,下藥極重,郡馬怎麼經得起他折騰?”
“那也不知道該說他倆誰倒黴了。”親兵有些惋惜,“倒可惜了一個好大夫,怎地不叫他去軍營裡頭給人瞧病,反叫他擡木頭去了,忒浪費了。”
趙為先抓了抓胡子,“流放他是為了替貴人出氣,叫他去軍營做老本行豈不是便宜了他,貴人如何能消氣。”
可惜了,可惜這徐存仁不能為那位大人所用了。
徐家幾人被安排在商船的角落,緊挨着那幾個船工、船婦的住處,地方閉塞又悶氣,而走廊外頭進進出出的人絡繹不絕,吵鬧得很,老爺子總休息不好,春榮他們也睡不好覺。
徐二不許他們幾個亂跑,勒令他們隻許待在船艙裡,說是出去了就有拍花子将他們拍走,春榮他們頭一回坐船,又吐得暈頭轉向,真是想出去都沒力氣。
一晃,船行了半月有餘,春榮也漸漸習慣了船上的生活。
船上不讓生爐子,他們隻能就着鹹菜啃幹餅填肚子,如廁也是上在牆角的恭桶裡,徐二等到天黑了再提到外頭去倒,這麼些天了味道十分沖人,而且這些天下來,光嚼這些幹餅子也已是嚼得滿嘴生煮瘡。
老爺子尤其受罪,他本就吃不慣餅子和麥飯,這裡也不能湯藥來吃,隻能靠幹嚼藥丸子硬撐着,若不是徐二孝順,每日殷勤服侍着,隻怕早就生了褥瘡,可饒是如此照顧着,老爺子的臉色也眼瞧着是一日不如一日精神了。
年紀最小的阿滿人病怏怏的,春榮摸了她額頭也不曾發熱,心裡既着急又疑惑。
爹說等到了檀州就好了,不許她亂嚷嚷,唯恐叫船家曉得了趕他們下船。
“要是叫人曉得了,他們肯定會以為阿滿生病了,要趕你妹妹下船的,到時候咱們就隻能走着回檀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