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會一直坐船嗎?檀州究竟有多遠呢。”春榮一路上隻聽到過流水激蕩,江水沖刷船身的響聲,這沿途的景色隻存在爹的口中和她的想象之中。
這條長長的黎水,會比村子裡那條大河更寬闊嗎?
春榮想不出來。
可阿滿的病還是叫人曉得了。
夜裡,船頭悄悄尋到徐二,話裡話外都是自己難做。
“手底下的人害怕那孩子生了疫病,都來尋我來了,隻能對不住你們了,我先前确實答應了趙老爺要送你們到檀州的,可是,您瞧這……”
徐二很想厚臉臉皮留在船上,可船頭說什麼也不答應。
“這怎麼行,若是疫症那可就了不得了,年輕人,我勸你到了前頭的翠峰縣的渡口就下船吧,否則等别個都曉得了,隻怕攆你們下船都是輕的,到時候若是拿這孩兒祭了河神,那可就有得你哭了。”
阿滿病怏怏的歪在床腳,她渾身上下生滿了黃豆大小的紅疙瘩,叫人看了害怕。
昨天夜裡,阿滿實在悶得慌,自己悄悄溜了出去,等徐二從床榻邊驚醒後找出去的時候已經晚了,她生滿痘瘡的樣子叫個船婦瞧見了,當時就嚷了出來,罵她是個惡鬼托生的怪物。
阿滿病得神志不清,她年幼不知事,恍惚間将那婦人認做了母親王氏,哭着撲了過去。
她多日不曾照鏡子,不曉得自己眼下的模樣是多麼可怕,那婦人見她靠近,也吓壞了,驚慌之下還用棍子打她,阿滿叫她吓破了膽子,沒多久就發起了高熱。
徐二解釋,阿滿生的是風疹,并不傳人,可船家如何敢冒這個風險。
“船上押送的可都是給官家的貢品,我有幾個腦袋敢留你家。且說你這孩子病得半死不活,你不說去找大夫瞧病,叫她病死在船上可就晦氣了!”
“我們自己就是大夫,這病不礙事的,勞請您通融通融吧,我爹他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了。”
“你倒是孝順,可我也得管弟兄們的死活啊。”說罷,船頭不耐煩的朝徐二擺手。
無論徐二好說歹說,船頭已打定了主意,要叫他們在翠峰鎮下船。
之後船上的人都再不理徐家人了,連外頭原本的腳步聲也幾乎都消失了。
阿滿發了高熱,可累壞了春榮。
她幾乎是不眨眼的替阿滿用涼水擦身,這才叫她退了高熱,但阿滿還是說胡話呢,夢裡一個勁兒的喊娘。
徐二卻一肚子的氣沒處撒,對着幾個孩子也沒個好臉色,一張臉陰沉沉瞧着好吓人。
就連冬哥也不敢和爹說話了,他蜷縮在角落試圖将自己藏起來,但他爹也不肯放過他,比之前還要嚴厲的叫他跟着祖父背湯藥訣,背不出來便擡手就是一巴掌,冬哥每日幾乎是哭着睡着的。
他可憐的模樣看得春榮也是膽戰心驚,卻不敢開口維護弟弟。
一則是因為父親這幾日實在可怕,春榮從來沒見過這樣爹,她擔心爹一生氣,遷怒于她,将她丢下不管了可怎麼辦。
二來,爹說了他小時候也是這麼過來的,祖父以前比這還要嚴厲呢。
“真笨,這都記不住!真笨,真笨!我怎地生了你這樣一個傻瓜!”
他們還是在翠峰縣被丢下了。
看向遠去的船,徐二推着獨輪車馱着父親和少數行李罵罵咧咧的在碼頭的人群裡擠來擠去,根本忘了身後的三個孩子。
春榮小小年紀身上扛着一個大包袱,背着隻竹箱,還要拖着病歪歪的阿滿,牽着怯生生的冬哥,她就這麼牽着一雙弟妹從每個人的腿邊擠了過去。
阿滿身上的瘡已開始結痂,高熱退了,隻是還沒有力氣,總求着要人抱她。
可現在誰又有空呢。
她心裡害怕極了,真怕下一瞬,爹爹就從眼前消失不見。
春榮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連抹眼淚的空都沒有,她還得快快的跟上爹。
巨大的恐懼萦繞着她全身。
連周遭從未看到過的熱鬧景象也不敢去多瞧一眼,多看半分。
好多的人,好多的房子。
春榮顧不上驚訝,顧不上看稀奇,隻含着汪眼淚拼命的走着。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青石闆鋪就的大街上馳過,衆人又驚又怒,來不及看得清是何人在城中縱馬,緊接着數乘由四匹紅鬃駿馬拉着的朱輪車緊跟其身後,從青石闆的路面碾過隻留下陣陣清脆的銀鈴聲和一種說不清的異香在人鼻間萦繞。
看熱鬧的人認出了馬車上的紋樣,不禁感歎道: “啊,這是永甯侯家的馬車啊。”
“永甯侯?那是皇後的父親呀,他們這樣的貴人為何會來咱們翠峰縣呢。”
“聽我表哥說,是來翠霞山的道宮替娘娘祈福來了,望娘娘早日誕下皇子。”
“你表哥怎麼知道這麼多?”
“咳咳……我表哥在宮裡當太監呢。”
男子看到對方身穿的道袍不由得肅然起敬, “原來如此,失敬失敬。”